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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宮蹺家 第三章 觸怒龍顏須懲處

子時,萬物閱寂,養心殿內燈火通明如晝,卻靜無一人行走,偶爾听見燭火嗥剝聲響,燭光萎靡,隨即就有內侍拿著銅針挑著燭蕊,讓燭火重新綻亮。

紫檀蟠龍紋床上罩著明黃色羅帳,李承鉉僵直著身子,緊閉雙眼,偶爾不勻的呼吸說明他正陷入夢魔中。

深褐色的泥土朝面涌來,他試著後退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指甲陷入濕淳,掌中一陣滑膩……那不是泥土,泥土不可能帶著溫度和腥臭,是肉……人肉?

不要、不要過來,你們滾開,惡鬼!

「滾!」

「啊!王上,是臣妾,是臣妾!」

李承鉉睜開一雙血紅的眼發愣著,無法理解眼前的女人張口閉口在說什麼?她張著嘴就像離水的魚一樣丑陋,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虎口箝住她最脆弱的頸項,若再不放開,恐怕就會芳魂歸西。

她是誰?記得白天見過一面,後宮的虞才人?她膽子大到敢無視他的禁令模進他的寢宮。

砰!門被撞開,負責守夜的和謹嚇出一身冷汗,他不過去了一趟淨房,才稍微離開不到一刻鐘,而且門口不是有虎賁軍在守著?這女人是怎麼進來的?

「丞相大人究竟是怎麼教的?你們反天了不成?」李承鉉松手,卻見虞才人癱軟滑落地面,再也不見起身。

「王上恕罪,王上恕罪!」十來人全數跪在地上。

「來人,把今晚一干人等全數送到北樓,交給金魃衛處置。」李承鉉一臉戾氣未消。

和謹一听到金慰衛,臉上血色刷的流失,瞬間蒼白甚至腿軟。「王上饒命、王上饒命!奴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轉眼間虎賁衛已將閑雜人等帶走。

李承鉉下過死令,凡是他就寢期間,室內不得留有閑人,連守夜都只能在室外。

這件事當然引起眾人喧騰,畢竟室外相距幾尺,若是王上半夜召喚怎麼可能听得見?但在他下了死令的狀況下,連丞相大人都無法出言勸服,最後當然只能遵從王上的意願。

他一直深受夢魔作祟困擾,雖然曾經服用太醫開的安神藥,但不見效果,久了他就不願再服用,王上若是長久服用湯藥一事傳出去,國豈能安在?

李承鉉,你是西延國的帝王,一路走過風雨飄搖到盛世美好,你怎麼可能被過往舊事擊倒,那只是夢,已經過去了。

他將臉埋進手掌內,全身過度緊繃後反倒無法放松,這種狀況是無法再睡了。

李承鉉不加思索的起身,披上外袍就遣了人將奏折送進東暖閣來。

宮人見狀心底無不叫苦連天,過去雖然一個月內總有這麼幾天當值時會出現徹夜未眠的狀況,畢竟王上都醒著,誰敢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做事,但這個月才開始就已經有好幾天是這種狀況,再這麼下去恐怕要再招一批宮人了。

蘇葉熙雖然遭到王上厭棄,但該做的事還是一件沒有落下,每天按時進宮點卯,只要不出現在王上眼前晃就好,這並不是難事,畢竟皇宮大到都得搭馬車才能逛完。

但偏偏這些宮人一個個都不省事,說他們沒眼色嗎?不,他們就是擁有看眼色的能力才知道要找丞相求救。

宮里的人誰眼楮不雪亮,沒有親眼見到也听說過虞才人被送到北樓去受刑,連和謹跟幾個虎賁衛都進去了。

問他們做了什麼好事?就是在王上就寢時,一個擅闖,幾個沒有盡職守門。相形之下,讓王上震怒砸了御書房還能完好無缺離開在外頭晃悠的丞相大人豈不是特別厲害的存在?

「虞才人被送到北樓?」蘇葉熙揉著太陽穴。很好!一早就送這麼大份的驚喜,她該感<謝贈禮者嗎?「虞大人听到消息了?」

秀錦點頭,「虞才人被王上給掐暈送進北樓,虞夫人哭到暈死過去幾次,府里現在已經宮亂了套,連虞大人都整冠準備進宮求王上網開一面。」

「虞大人是兩朝元老,王上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薛尚宮欲言又止,看在蘇葉熙眼底就知道事情不簡單,「尚宮不如把事情一次說清楚。」

「說起來也是虞才人膽大,她居然買通內侍偷偷進到養心殿,而且還爬上龍床剛好被王上捉個正著,丞相大人說說這哪是名門閨秀會做的事?就算王上白日里罕見的進了後宮也不代表王上起了什麼心思,若真有心思就召見臨幸,犯得著讓她做什麼事情嗎?」薛尚宮也是腦門發脹,這都是什麼事情啊!

唉!所以她才是根源者?蘇葉熙只能長嘆。

其實她不喜歡北樓的存在,但身為一國之君,亂世用重典,尤其外強環伺下,西延國要維持領先角色就必須擁有強悍武裝,北樓的存在也是一種威嚇的方式。

「既然是虞才人先觸犯龍顏,甚至違反王上下的禁令,那就輪不到我去求情了。」無規矩不成方圓,身為一國之君最重要的權威不容侵犯,蘇葉熙一直謹守分際。

「不是讓丞相大人去求情的。」薛尚宮牙一咬,索性把話說清楚,「王上說丞相大人是怎麼管人的,管到讓人可以被買通,讓丞相大人自己去領罰。」

草泥馬的!關她什麼事?

丞相大人……他是丞相大人,又不是總管太監,沒有把內侍管好也算她的錯?

「王上還特別交代——」

「交代什麼?」這根本就是挾怨報復,一定是。

「交代丞相大人的自罰得讓王上滿意。」

誰知道那個變態鬼怎麼樣才滿意?難道讓她也進北樓?

一想到這兒她後頸寒毛直豎。自私鬼、變態鬼、虧她還拍馬屁說他有容人雅量,根本就是屁。

哈啾!鼻子癢癢的,看樣子是有人在罵孤了。

同時間,在暖閣里批閱折的李承鉉放下朱筆,揉著鼻子才緩緩伸記腰。「這時辰丞相大人進宮了?」

立在身側伺候的太監連忙回答︰「回王上,是的,丞相大人向來都是卯初進宮理事,王上要宣丞相大人覲見嗎?」

果然,想來是她听到尚宮轉達的事,所以正在心底偷罵他吧!突然,李承鉉心情好起來。

「不用,讓人傳膳吧!」

「是!」

心情一好就覺得肚子餓了!如果被她知道,一定又會張牙舞爪的詛咒︰吃吃吃,小心噎官到你!哈!李承鉉想到那個可愛的畫面,忍不住嘴角揚起一抹笑。

帝心難測啊!領命離開的太監發誓,他離開暖閣時有悄悄觀察一下王上的龍顏,居然、居然在笑,難不成是他花了眼?帝心難測啊!

「你說誰來了?」冉閔儀以為自己听錯。

事實上,他這磔騎大將軍府雖然座落在城里最繁華熱鬧的地區,但他一年居住時日有限,長期駐扎邊關是主要原因,再者長輩都與兄長一同居住在城中祖宅範陽坊里,漸漸的他習慣只要想清靜時就會回到大將軍府。

大將軍府總管笑意盈盈說道︰「是丞相大人來訪,老奴已經先將人請到正廳用茶了。」

「這麻煩精現在來一定沒有好事情。」

麻煩精?這是在形容丞相大人?梁總管斂起嘴角的笑意,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事了,所以他替主子招了麻煩?

「老梁,你不用想太多,沒事。」這老僕是從祖宅調來,算是老太爺身邊得用的人,所以冉閔儀向來敬重他,為防老僕多想自責,他連忙出言勸解。

撩袍起身,該來的總是逃不掉,冉閔儀往大廳方向走,一進大廳就朝見丞相大人看著壁上書畫,便說道︰「那是我祖父寫的!」

「留取丹心照汗青……蒼勁的草書體,恢弘大器力蘊其中,沒想到冉老太爺還記得這句話。」真是懷念,這句話是當年冉閔儀宣誓出師時她在大軍前念的禱祭詞之一。

「當年襦祭詞說得慷慨激昂、士氣大振,祖父也是當時才真正服你,還說你不愧為文臣之首。」

冉老太爺一生戎馬,文武相忌,自然對身為文官的她看不上眼,但後來突然對她青眼看待,現在總算知道原因了。

「閑話說完,你這趟來是有什麼事?王上知道你來嗎?」

「關王上什麼事?同為朝臣同儕,偶爾來往聯絡情誼也是應該的事。」同事愛懂不?

「在我過去的經驗里,與你沾上關系都會倒霉。」

「有嗎?」這代表她是掃把星?蘇葉熙想了一會兒,記憶中沒有啊!雖然她與李承鉉、冉閔儀相同時間認識,但其實相處時間算來是李承鉉多些啦!

當然有,但冉閔儀懶得舉例。「無事不登三寶殿,丞相大人就說說有什麼事吧。」

「王上讓我領罰。」

「領罰?」關我什麼事?

「所以我來領罰啦!」理所當然的口氣。

「丞相大人是文官之首,來我這里領罰?」莫名其妙。

「大將軍是武官之首,俗話說文武相輕,既是如此,讓我這文官之首來武官這兒領罰不就是最嚴厲的懲罰?也該如王上的願了!」

又來了!為什麼小倆口吵架總是他倒霉?小倆口?冉閔儀看著姿容俊秀的蘇葉熙,莫名想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佳話。

唉!這怎麼看都實在不像女兒家。

「丞相大人就別尋本將軍開心了!」

「本相是正經來領罰的,只是來通知大將軍,明早卯時本相就跟著大將軍到城外大營晨練。」

晨練?「王上知道了?」

「明早就會知道。」

所以是先斬後奏?頭好痛,他決定明早告病休假一天。

「如果大將軍身體不適,本相可以找大將軍的屬下也行。」

找那些楞頭青?那還不趁機把這家伙往死里整,那些武將可是真的與一派文臣結了仇的,尤其是文淵閣那票老匹夫,若她真去找那些人,這會兒還不假公濟私,若是任由他們這麼做,想來就要承受王上的雷霆怒火,那還不如他在一旁看著的好。

「北衙禁軍可是保衛王城的利器之一,也是最後一道重要防線,這關系到王上的安危,本將軍但凡回京城誰不知道風雨無阻的對禁軍授以嚴格操練,務必讓他們在短期間內成長到與邊境軍隊一樣禁得起大風大浪……本將軍明天會在營中恭候丞相大人大駕光臨。」

「謝大將軍。」得到要的答案,蘇葉熙自然不好意思再繼續叨擾,站起身後,又想到什麼的回頭說道︰「王上這回允許大將軍回京城莫不是要讓大將軍留後?」

咳咳咳!端起茶水喝的冉閔儀被她的一番話嗆著,「什、什麼留後,本將軍是回來稟報邊關局勢的。」

「冉老夫人有多備幾房女子給大將軍嗎?我這兒有幾份不錯的虎鞭和鹿鞭,不如給你送過來,反正我也用不上。」

「你、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冉閔儀三步並作兩步,沖到她耳邊怒吼。「而且是誰這麼碎嘴,你連這個都曉得。」

「是啊,是誰這麼碎嘴?」蘇葉熙意有所指的上下打量冉閔儀一圈。還有誰?不就是你這碎嘴男人,娶什麼娶?淨給王上出餿主意。

那也得王上有那心思啊!冉閔儀張牙舞爪想反擊回去,但對上她的杏眼——算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與你一般見識。

目送這尊大佛離開後,冉閔儀還來不及舒喘一口氣,就見梁總管跨進門檻,「大人,老夫人差人來請您回去一趟。」

這還讓不讓人活啊!他又不是種豬。再說冉府又不是唯他一株獨苗,他還有其他兄弟啊!難怪讓人看笑話。

「丞相大人還沒有進宮?」

三天一朝,今天就是第三天,按丞相大人的習慣是寅正就會出現在午門與同僚閑話家常,尤其是剛新任的京官上朝他還會特別關切安頓狀況。

但是今天丞相沒有出現,到了寅末也不見蹤影,後來有人忍不住開始差人打听,這一打听不得了了。

丞相大人觸怒龍顏,自請懲處,進了郊外大營操練?這……丞相大人雖年輕,但畢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讓丞相大人跟著軍隊操練身體,萬一出了大漠,那麼文官之首顏面何在?更別說他們一榮俱榮,豈不是讓那些粗鄙武夫看扁?

「這……要罰可以,但是也該顧及群臣臉面,王上未免太不近人情。」

三兩成群的文臣,交好的開始互換情報。

「操練身體……這尋常人還可以,丞相大人平時案牘勞形,怎能承受?」

「不如一起勸請王上網開一面?」

眾臣還在商議,養心殿卻已經炸鍋了。

「你說什麼?丞相大人在郊外大營隨軍操練?」李承鉉以為自己听錯了。

郊外大營就是北衙禁軍共計三萬人,負責王城安危,本來不用膘騎大將軍負責操練,但是李承鉉認為北衙禁軍少有作戰經驗,未來若遇危難恐有疏漏,所以只要遇上大將軍回朝復命就進郊外大營訓練禁軍,必要時可以加以指導。

通常這時候也是最令禁軍叫苦連天,畢竟戍守邊防的操練強度最大,有時候連千戶都吃不消。

所以她進去隨軍操練簡直是找死。

左神武校尉劉志點頭,嗓門宏亮,「丞相大人確實是在寅正進大營的,所以大將軍命屬下前來稟報王上。」

孤讓她自請懲處是要讓她來低頭,她倒是滑頭了!好,就讓她吃一頓苦頭。

不對,操練時有時候為了激發血性還會分隊近身搏斗,她怎麼可以看到那些污穢。

砰!李承鉉握拳重擊黃花梨雲紋案桌,力道之大,讓青花纏枝雕花筆洗傾倒發出巨大的鏘當聲!

不管,反正她連伎館都去過,甚至番邦來人時也陪那勞什麼的侯爵去。

丞相大人見識多廣,那些糙漢子哪能入她的眼,根本就看不上……不對,他這是在擔心?

李承鉉一陣嗤笑,他有什麼好擔心的!

「來人,備馬。孤就親自到郊外大營看丞相大人如何自我懲處!」

這不是擔心,這是去看笑話!

呃……這樣不符合大將軍的假設啊!一旁低頭听令的劉志心里狂叫︰大將軍明明說,王上會震怒並傳召丞相大人入宮見駕,但現在他卻是要隨王上回營?還是他得先一步回去稟報?

劉志還沒有想出結果,王上的座騎踢雪已經被送到殿前。

李承鉉一身明黃綽絲交領袍,腰系玉帶,身長八尺,豐神俊美,帥氣的跨上馬,動作行雲流水,雙掌輕扯疆繩就策馬奔騰,劉志只能狼狽的尾隨在後,有幾次連虎賁衛都跟不上王上的身影。

踢雪是純種的大食名駒,尋常馬根本追不上。

這和大將軍說的完全不一樣!劉志心頭慘叫連連。

他們不消半個時辰就來到郊外大營,守營門將遠遠就感受到馬蹄踏地的震動,再加上沙塵滾滾而來,完全不見速度減緩的跡象。

「來者何人?此為禁軍重地,還不速速——」守營將領雖然只是千戶,也知道在西延膽敢穿著明黃色的就只有王上,後面的話梗在喉頭,連忙單膝跪地,「叩見王上。」

馬匹不見停緩,王上化作一道黃色閃電急馳而過。

這是怎麼回事?王上有下令要來軍中校閱嗎?頓時營中炸鍋。

「王上和丞相不合的傳聞好像被證實了,听說丞相大人就是被王上罰進軍營里隨兵操練。」

「是啊!王上還親自到營里監看。」

營中迅速爆出各種傳聞。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軍帳中,兩人正襟危坐在黃花梨雲紋條案左右,同時回頭看向營帳口。

「王上。」按著官職,正一品官職面聖可行躬禮,兩人行了躬禮後才由大將軍回答︰「末將正與丞相大人在棋盤上操練一番。」

居然在下象棋,楚河漢界紅黑棋子交錯其中。

「這麼好興致,不是說丞相大人隨軍操練?」

蘇葉熙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燦爛,「現在不是盤中操練嗎?有兵、有卒,還有這一個啊!」她拿起帥放在臉邊。

如何?這就是一個帥字可以形容。

幸好不是真的操練……不對,這簡直是在耍他!

所以他這麼一趟大老遠來到郊區大營,只看到她的笑容極為刺眼,「你!」

「微臣一會兒就更衣去操練場上。」收起笑容,蘇葉熙正色的回答。

一道冷水朝頭頂淋下,瞬間怒火全熄。

「你跟孤回宮,現在,馬上。」

「微臣遵旨。」蘇葉熙再次躬身。

總算把這尊大佛請走了!冉閔儀松了一口氣。

「王上蹺班……不對,是沒有上朝?」回到宮中,在御書房里,蘇葉熙瞪大眼楮,那、那她成了什麼?魅惑君王的妲己?讓君王從此不早朝的楊貴妃?

天啊!她變成一代妖妃,這不是會遺臭千年嗎?

「丞相大人,孤可以問你在想什麼嗎?」李承鉉坐在金漆龍紋寶座上,飲著雀舌,清香淡雅,連蘇葉熙都一臉渴望的看過來,李承鉉示意內侍送上一杯給丞相大人。

蘇葉熙迫不及待的先干一杯,看得一旁的內侍心痛,這可是名貴貢茶啊!

「王上——」

李承鉉卻截斷蘇葉熙的話,對著一干內侍道︰「你們下去吧。」

「是。」最後一位內侍出去前,還將四扇門關上。

這是關門放狗?沒有這麼深仇大恨吧!蘇葉熙笑得很諂媚。

「你想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孤正洗耳恭听著。」

「王上不該怠忽朝政,史記記載可作為前監——」

「你的自懲不就是要給孤看的?」

「王上可以派人來軍營一趟就好。」

「那豈不辜負丞相大人的一片苦心?效果有孤親自到場驗收好嗎?」

皮笑肉不笑的真嚇人啊!「王上親自到場不也沒有比較好。」

「所以那盤棋是擺來糊弄孤的?」

「怎麼能說糊弄,車無輪,馬無鞍,炮無彈,鴻溝麋兵,帥有才,象有智,士有勇,滎陽爭雄。這招『兵』點『將』哪個少了?」

「謠傳孤才智高超,想來這人是沒見過丞相大人棋高一著了。」

這明擺著是諷刺,蘇葉熙撩袍一跪,「微臣有罪,請王上恕罪。」

「你!」看她背脊微彎的示弱模樣,他只是要她服軟——罷了!「起來吧!這件事就這麼揭過,孤不想再提了。」

拒婚一事就這麼輕悄的落幕。

「不能不提,微臣還是要辭官的。」蘇葉熙並沒有起身。

「你找到對象了?」

「還在找。」

「七姓十家中的滎陽鄭氏、清河崔氏的子弟都不錯,全是禮義傳承的世家,族內勢力雄厚,你確實選了好對象,但他們眼光奇高,你想要嫁進去不容易,他們不會只看單一背景,你並沒有有力的家族。」

「所以微臣挑的全是旁支。」反正她從來沒有打算隱瞞,也瞞不過王上的耳目。

「你為了旁支棄孤?」這才是李承鉉最無法接受的猜測,沒想到現在經由她嘴巴親自證實。

「微臣想要的是平凡人生,嫁平凡人,生平凡子,過上平凡的日子。」雖然跪著,但這次她沒有躬著身子,挺直背脊迎視李承鉉的利眸。

她真摯誠實的眸中倒映著他的身影,李承鉉仔細的看著,無一遺漏、無一虛假,也代表著她的心志。她是真的求一份簡單平凡,嗤!怎麼可能?

是啊!雖然不可能,但她卻痴心妄想。蘇葉熙相信這八年來的相處與五年前是不一樣的,他們之間的默契更多、情誼更深,人不是鐵做的,她唯一能賭的就是帝王偶發的慈善,哪怕只要一絲一縷都好。

其實,她偶爾……不,記住五年前發生的事,蘇葉熙,你要堅持住。

「隨便你。滾!」

「微臣遵旨。」蘇葉熙拱著手,恭敬的後退,一直到出了御書房才回身跨過門檻。

呼!這回又是安全過關了。活著,真的不是件簡單事啊!尤其五年前那時候……

歷經千辛萬苦終于踏上英格蘭的土地,蘇葉熙從來沒有想過,歷史上的大航海時代是從公元十四世紀開始,雖然她現在處的時代不屬于任何一個朝代,或許是平行世界的某個空間,但她確實存在,真切地呼吸,而她揭開這個空間的大航海時代序幕。

從葵涌啟航,暴風雨將他們困在大食,當時她以為阿拉伯半島就是這趟航程的終點,沒有想到可以在泰晤士河航行進入倫敦。

她的激動渲染了船上所有人,一直到上岸仍無法平復,在這遙遠的歐洲國家幾乎沒有亞洲人拜訪,所以李承鉉對他們好奇,他們對這些由東方神秘國度到來的貴賓同樣非常感興趣。

當他們獲得阿蓋爾公爵的邀請得以參加國王宴會,已經在英格蘭停留五天了。

「這一切太神奇了!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無法想象居然有女公爵的存在,女人可以繼承爵位。」呵!李承鉉輕嘆一口氣,忍不住搖頭。

「還有,你看到那些女人的衣服嗎?這麼澎的裙襦,而且她們幾乎衣不蔽體,那個都露出來了,簡直是傷風敗俗。」方孝說得激動,還不停在胸前比劃,就擔心兩人不懂他在說什麼。

方孝、張正都是年輕一代的翰林學士,也是這次跟著船出來的文官學者,他們本來就擅長修書撰史、起草詔書。

「這一切真的太不可思議了!」張正也跟著點頭附議。難怪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古人誠不欺我也。

「你說的裙子里有裙撐,就類似帳營搭建的效果,想說就大方一點,吞吞吐吐像個姑娘家似的。」蘇葉熙看不下去,真是一群土包子。

不對,她當初建議帶上這票年輕的翰林學士就是希望他們將所見所聞編輯成冊,開闊西延子民的眼界,只有眼寬心才能廣,所以她不能有輕視的心態,相反要時時糾正引導他們。

「不過蘇先生的英文說得真好,雖然蘇先生解釋過是在夷洲因緣奇會救了來自海外的番人,才學會英文,但這幾個月在船上跟著先生學習才發現這門語言不是一時半刻可以融會貫通的,先生能靠著模索自學而成,真的很難得!」

方孝點頭如搗蒜,非常贊同張正的話。雖說文人相輕是常事,在朝中他和張正分屬不同陣營,但出海後一路相扶持,他們培養出一份特殊的情誼,更別提蘇葉熙居然傾囊相授英文,他們甚至沒有拜師入門,這種不藏私的大德對他們來說是多麼不可思議,因此縱使蘇葉熙的年紀小于他們,他們也將他當作老師一樣尊崇。

李承鉉沒有插話,只是靜靜的听著他們說,看著蘇葉熙應對自如,想起稍早他和金發碧眼的阿蓋爾公爵閑話家常,談笑風生,風采更勝于他,李承鉉沒有忽略阿蓋爾公爵邀請出席宴會時雙眼直視的是蘇葉熙。

或許是因為蘇葉新是一名來自神秘東方國度的人,卻能將英文說得如此地道而贏得他們一番好感,但這都無法掩蓋……他的嫉妒。

蘇葉新太優秀,優秀到勾起他的危機意識。當初救他時,他就覺得這男娃不畏生,毫不回避的雙眼展露出強烈的求生,他的勇氣讓他憤怒、讓他想起那時候的自己多麼孬。

這不是生為帝王該有的行為,所以他深以為恥,卻又無法擺月兌那段夢魔,所以他回應他的求救,想要讓他明白世間的殘酷,誰曉得他卻一步一步走出屬于自己的天地。

不應該,蘇葉新怎麼能活出……不對,他應該感謝他,因為他提出的方法幫助他穩固西延政治局勢,甚至改善民生經濟,但心底的惡魔卻逐漸掙月兌出箝制,隨時都想朝著蘇葉新叫囂。

李承鉉明明靜靜的听著他們的談話,他黝黑沉靜的瞳眸倒映出蘇葉熙,她可以清楚從他的眼中看見自己,卻偶爾發現那深藏其中的惡意。

蘇葉熙確定自己沒有看花眼,她很清楚那眼神代表著嫉妒。

李承鉉在嫉妒她?雖然是一閃而逝,但她發誓自己絕對沒有看錯。

引起帝王的嫉妒?一股強烈的危機箝住他的咽喉,讓蘇葉熙在瞬間幾乎無法順利呼吸,這絕對不是好事情!

或許相處的這三年來,李承鉉對于她提出的辦法都是全力支持,所以漸漸蘇葉熙對他開始推心置月復,認為這是最好的長官,甚至是親哥哥般——所以她想盡辦法輔佐他鞏固政權、改善經濟,卻忘記了他同時也是一名最無情的帝王。

蘇葉熙還沒有想出辦法,待在英格蘭已經一個月,他們必須啟航返國,雖然她也想學張正自請留在英格蘭繼續學習,但她不能,她還有姊姊們留在西延等她回去,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與菲利浦國王、阿爾蓋公爵告別,踏上船時,腿腳有如千斤重,李承鉉的笑容就像惡魔的召喚。

「蘇先生怎麼這麼看著我?」李承鉉俊秀的臉龐帶著笑問。

「是啊!這趟行程可謂圓滿落幕,我們大伙一起舉杯慶祝這一刻,若不是有蘇先生在,恐怕沒有這麼順利的宣揚國威。」其中一位武將大剌剌的說。

「對啊!這趟行程都是開了眼界,想來到老時總算有些談資可以在孫兒面前顯擺了。」

「何止孫兒,若不是親眼所見,真是讓人無法想象……」

廳上燭光燦亮,絲竹不絕,杯觥交錯時歡聲四起,蘇葉熙對著每一位前來敬酒的同僚笑容以對,啜飲卻是點到為止,她的背脊不停發涼,尤其那一杯杯酒和同僚的笑語都像催命符。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的笑語漸歇,廳上不少人喝到醉倒,偶爾還有幾聲囈語。

「就剩我好像還沒有和先生喝一杯,不如就移到內室安靜些,如何?想來先生應該沒有醉吧!」李承鉉的雙眼清明,只對一旁的內侍點頭。

不等蘇葉熙反應,內侍已經扶起她往內室走。

說是內室,正確來說應該是位在三樓的寢房,從二樓的大廳出了左舷必須爬上紅色樓梯。

三樓除了李承鉉居住外,還有六名虎賁衛以及蘇葉熙,所以她對內室並不陌生,時常在這里出入,這是李承鉉的私人活動空間,可以鍛鏈武藝、學習讀書,她就是在這兒教李承鉉念英文,偶爾累了還會打開窗橋眺望海面,兩人閑適的談天說地。

所以他決定在這里下手嗎?在這麼充滿美好回憶的地方?或許這份美好只是她單方面認為。

「既然進了內室就我們兩人,那得安排一些特別的酒,這是威廉在送行時特別贈送,听說是一種名為紅酒的葡萄釀造酒,你嘗嘗,色澤十分美麗。」隨著李承鉉的介紹,內侍已經將葡萄酒倒入玻璃杯中。

這時候的玻璃工藝還無法清透無瑕,透過搖曳的燭光可以見到如紅寶石般誘人的色澤,她多久沒有喝紅酒了?都快要忘記葡萄酒的滋味。蘇葉熙晃著酒杯,看著酒液在杯沿暈開一層層漣漪。「這酒好香,沒想到你還記得有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

「你下去吧!」李承鉉對著內侍說,起身順手接過內侍留下的酒瓶,為自己倒了一杯。

蘇葉熙看著內侍輕巧的離開,幾乎連腳步聲都沒有。這名內侍的武功很好!

「你說過,看風景兩個人才不寂寞,喝酒兩個人味道也不一樣。」李承鉉欣賞著玻璃杯,當初乍見這透明的玩意兒他還必須壓抑下興奮,表現得若無其事,反倒是眼前這人一臉嫌棄。

蘇葉新是個謎,三年前引發他的惡趣味,三年後勾起他強烈的嫉妒。這個男人不能活著,絕對不能!因為他的存在映出自己最陰晦的一面,甚至譏諷著他最灰暗的過去。

想起那個因為恐懼而失禁的小男孩……他以為只要是孩子都會這樣,他一直強烈說服自己,當時只是年紀太小,他太害怕了!但是蘇葉新的存在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擊碎他的自尊。

他是西延國的帝王,是上天之子,怎麼可能輸給一名低賤的商賈之子?

「你還記得當初在範家塘見到我的時候嗎?」葡萄美酒夜光杯,她還是喜歡中國的夜光杯勝過這種玻璃杯。

「記得,你從路邊沖出來攔住踢雪,幸好踢雪是一匹名駒,否則你早就命喪蹄下。」他怎麼不喝?

「我一直想問,你怎麼會相信我?你相信一名孩子有能力幫你讓西延國力鼎盛?」是窮途末路嗎?

「不管相不相信,對當時的我而言並不會有任何損失,反倒是你,我是你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事實證明我救對了!」其實他只是抱著一份惡劣的心思,就像當時的絕望在另一名孩童身上出現時,他莫名覺得輕松。

不是只有他在恐懼,掙月兌不了惡夢也沒有關系,那只是夢,總比有些人是生活在真實的惡夢之中好。

「你不喝嗎?」李承鉉搖搖玻璃杯,率先一飲而盡。

蘇葉熙微揚起唇角,只有她自己清晰地感受到全身毛細孔張開,她以為自己的動作僵硬,將杯沿緩緩放在唇上,右手推杯酒入喉,酒液緩緩流過喉嚨,她將空杯口向下,灑月兌的晃一下,示意干杯。

「牛飲,浪費了公爵的好意。」李承鉉帶著愉快的笑容。

「謝謝你給了我們一條活路。在那個時候,如果不是你,我們三姊妹都活不下去。唉!我終于可以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了。」蘇葉熙松一口氣,決定死前將秘密說出,記得陪葬品得放些閨女用得上的東西。

「三姊妹?你……你是女的?」李承鉉以為喝多听錯。

「那時為了安全與方便在外走動,我扮了男裝。」蘇葉熙無法控制嘴角上揚,「這葡萄酒的後勁好強,天花板在旋轉呢!」所以微笑也是毒藥的副作用?她從他的表情讀到如釋重負的訊息。

這個藥很好,至少是稀罕的,沒有月復痛如絞,不用痛到嘶吼甚至是月兌肛的惡心狀況,這種睡美人的死法很美。

她很滿意。

是藥效發作了,那是宮中秘藥,無色無味,甚至讓人服用後只會覺得困,最後在睡夢中赴陰曹地府。

她的笑很刺眼,太燦爛,這是一場華麗的死亡盛宴,如果她知道等一會兒就會在睡夢之中死去,那麼她還笑得出來嗎?還能笑得這麼沒心沒肺的燦爛?

女人?是女人又怎樣?莫名一股憤怒掠奪了理智,李承鉉想要說出一切,讓她當個明白鬼……倏的,他冷不防被她捉住左手。

「蘇葉熙,我的名字。」她突然一把握住李承鉉的左手,「時間不早,時間不晚,剛剛好,在我最悲慘的時候遇見我最美好的時候。」好好笑,她明明都快死了,居然還能說出這般詩情畫意的話。

我不是你的美好,我是你的索命符。

該死,女人?她是女人?思緒混亂,李承鉉拼命想從他……或是她的臉上找出端倪。

不可能,他在說謊,女人怎麼可能懂這麼多。「蘇葉新,你真的是女人?」

「是蘇葉熙。」墓志銘可別寫錯了,她鄭重重申並且用力點頭,「所以才訂下八年之約啊!到那時候我都十九歲,該去嫁人了。」

眼前一陣迷蒙,怎麼辦?她好怕!

她不想死!

或許是回光返照,或許是一股不甘願,這人好可惡,都還沒有讓她做到名垂青史的地步就揮刀殺驢。陡然間,她低頭狠狠的咬了一口他的左掌,清楚听到他吃痛的悶哼。

下一瞬間,還來不及得意,她就陷入黑暗之中。

「來人!快來人!」李承鉉攬住她的肩膀,防止她滑落椅子。

內侍迅速的進入內室,「王——爺,您的手受傷了!奴才馬上去找大夫。」

「慢,先把我床頭的紫檀盒子拿來,快點!」

「是。」內侍疾步離去,不消片刻就取回盒子。

李承鉉取出盒內的玉瓶,將藥喂進她的嘴里。

該死,這到底有沒吞下去?李承鉉瞪著內侍大吼,「還不去請大夫來!」

「是,奴才馬上去。」內侍急忙轉身,砰!不慎被門檻絆了一下,幸好穩住身子,沒有摔得狗吃屎。

李承鉉看著懷里的蘇葉熙,該死!她的肩膀這麼單薄,這種身形怎麼會是男子?羽扇般的濃密睫毛形成一道死亡陰影籠罩著臉龐,這是錯覺嗎?他怎麼覺得她的呼吸也像羽毛一樣輕飄飄?

李承鉉的視線落在幾上的菊瓣瓷壺,思索半刻,隨即快速的將壺嘴對準自己,粗魯的含著茶水以嘴灌喂進她的口中,因為技巧不純熟,導致不少茶水溢出她的嘴角,迅速濕了衣服。

這樣藥應該吞下去了吧!

她的唇帶著潤澤,嘗起來柔軟……該死!李承鉉,你這思想齷齪的小人。

「來了!來了!爺,大夫來了。」內侍急匆匆地進門,手里提著的林大夫則是蒼白著一張老臉。

「爺,您臉怎麼這麼紅?難道傷口痛了?」驚詫萬分,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王上若有意外,這整艘船上的人都必須陪葬,一個都逃不掉。

「還擋在那做什麼?讓林大夫過來看。」沒眼力的東西。

「是!」內侍連忙推了一把林大夫的老骨頭。

「你模誰?讓你看她。」李承鉉指著懷里的蘇葉熙。

半晌之後,李承鉉從林大夫口中確定蘇葉熙性命無虞,同時也確認了他是她沒錯。

蘇葉新、蘇葉熙,同一人,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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