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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白首 第八章 到縣城置產

第二天,蘇雪霽一早起來,兒金金已經從外頭買了炸糕、浦煮和兩塊裕褪火燒回來,她看起來精神抖檄,神采奕奕,好像對她來說天下沒有什麼難得倒她的事情,蘇雪霽也不由得精神一振。

「昨夜那油潑面果然不管飽,沒吃飽,連睡覺都覺得肚子空空的,不得勁,不過縣城里的東西還真不便宜,我就買了幾樣,一塊裕褲火燒居然要五文錢。」這些就花了她將近三十文︰心疼。

「昨夜沒吃飽,怎麼不告訴我,我好讓客棧的廚房給你做。」客棧是管一頓飯的,若是要吃別的,只要付現也是給做的,他沒想到兒金金吃了面和炸串還覺得餓,早知道他就把自己的份分給她,他還有些吃撐了。

回想起來,她嫁過來,這些天除了燒魚和去二房吃飯吃得豐盛一點,她應該都沒怎麼吃飽飯吧?也就是說她嫁給了他,卻一直餓著肚子?

虧他還向兒家伯父發誓會好好的照顧金金,結果食言了。

他十分慚愧。

媳婦兒食量大,這回,他記著了,往後他就算自己沒東西吃,也絕不讓媳婦餓肚子!

兒金金晃了晃手中的油紙包和粗陶盅,「這不是找補來著了。」

蘇雪霽聞到了食物的香味,肚子里的饞蟲也隨之應和。「你吃了沒?」

「自然是吃了,這些是你的,你吃完我們出門時還要把陶盅給還回去。」鹵煮帶著湯汁,外帶的話,自然是用攤子提供的陶瓷碗裝回來,吃完洗淨,再送還就是。

蘇雪霽讓伙計送了水,自去梳洗,回來用飯時,見兒金金打開荷包正在數錢,她兩手拿著銀錠互相踫撞,那聲音好像悅耳的仙樂,樂得她眯起了雙眼,都還沒開口問,財迷媳婦已經滿臉都是雀躍的笑。

「我一早去把生花蓼給賣了,藥鋪的掌櫃說花蓼是名貴藥材,而且我那些花蓼個頭都夠大,斷面切開一看年分也夠,量還多,多到他從來沒見過,雖然是沒有經過炮制的生藥材,他還是給了好價錢,你猜他給了我多少銀子?」

蘇雪霽瞄了眼桌上的錢數和銀票,長眼微微的揚起。「我……猜不出來。」

兒金金豎起五根女敕生生的指頭。「足足五百兩。」

這回蘇雪霽已經學精乖,他把口中余下的湯汁都咽下去才開口,但到底為難了他一個習慣細嚼慢咽的書生,還是嗆了下,「你究竟挖了多少的花蓼?」

按他想,半天了不起挖五六斤也就頂天了,這東西和人蔘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藥材,不可能漫天生長,隨處可挖。

老實說挖了多少花蓼,兒金金真不知道,她是一半用手一半用神識下去挖的,那日回來手還疼了半天,只能說她把那湖畔所有的花蓼都挖了個精光,其實後來也挺後悔的,凡事都該留余地,留下幾株睫塊,來年也好繁殖生長下去,她卻因為一時貪心把它掃光,那地是不能再去了。

不過,生命向來能找到蓬勃之路,也許過個三、五年,那無人之地又是一片繁榮景象,那就留給將來有福的人吧。

「藥鋪的伙計扛著千斤秤秤了半天,說共有一百一十五斤。」她輕點著下巴,說得輕描淡寫,那口氣像是賣了地瓜和芋頭般輕松。「掌櫃的問我哪來那麼多花蓼,我跟他說咱們分家,剛分了座山頭,就是那里出產的,也僅此一回,往後也沒了。」

「他信?」

「為什麼不信?我長得這般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他要不信我,我就把花蓼拿去別家鋪子了。」真沒想到縣城的藥鋪、醫館生意這般競爭,她一說要去別家,掌櫃架子不端了,要她便宜賣的嘴臉也不見了,殷勤的說要全包下。

這商賈唯利是圖的嘴臉,還真是走遍天下都一樣。

「把銀票和銀子都收起來,出門在外,凡事小心為上。」縱使知道她力大無窮,但是一個姑娘家的是怎麼一大早把一百多斤帶泥的花蓼拉到藥鋪去的,他沒法問,好像一問就會問出超出他理解能力的事情來。

兒金金清晨便去租了輛驟車,拉到僻靜處,把空間那些東西全扒拉到驟車上,這才推去藥鋪的。

談了買賣、還驟車、買早點,折騰下來也就這時候了。

她飛快的把銀票折疊好放進荷包,把所有的銀錢都推到蘇雪霽面前。「這些太重了我拿不了,你拿。」

蘇雪霽也沒多想,隨手把銀子放進荷包里,只是那隨之而來的重量讓他感受到荷包里不是小錢,帶著走實在是負擔,于是找來一小包袱裝了進去。

「我們去看房子吧。」

他們與店小二說了聲便出了客棧,他們先往衙門旁的大布告欄去看了,沒有中意的,而衙門邊上便是官牙,便走進了牙行。

天氣還沒冷到要燒炭爐的時候,但牙行里好幾個牙子卻圍著一個炭爐子取暖,聊天喝茶嗑瓜子,見蘇雪霽交領直裾,頭戴士子巾,可腰帶只是布帶,腳下也只是布鞋,巾角少了墜,沒扇子沒穗,腰上也缺了佩,雖是文人打扮,可一看就是沒油水的主兒。

唯一可取的便是收拾得簡潔清爽,模樣雅正端方,倒是一表人材,但模樣好也不能當飯吃啊。

跟隨的姑娘也是一身布衣,頭上別說簪子,腕上連個絞絲蠲子都沒有,素面朝天,雖然美則美矣,但是這些都不足以讓他們挪一挪步子。

他們這樣的態度,別說蘇雪霽不喜,兒金金也想換家牙行了。

小夫妻交換了意會的眼神,但還未行動,倒是有個單眼皮、眼神靈活,大概三十多歲的牙子主動過來介紹,「這位公子可是要看房?這幾日天氣越發的冷,客官來問房的少了,您這會兒來看房子,恰恰是最好的時候。」

「我們欲尋清靜的地方住。」蘇雪霽也不是那等不給人留情面的人,見人客客氣氣的出來問,也不拂了他的面子。

牙子姓魏,他殷勤的給蘇雪霽和兒金金騰了地方,又給上了茶,「不知公子要租房還是買房?」

「我家娘子看中意就買,要是不合意,就先租房。」

魏牙子看了兒金金一眼,就收回目光,沒敢多看。「公子你一看就是讀書人,讀書人最喜歡清靜地方做學問,不過又不好太偏,要上街買著筆墨紙硯的也不方便,夫人要出門買燒餅油條總不好還要走五里地,那不是陽得慌嗎?」

兒金金暗自點頭,倒是個能言善道的。

「先從買房看起。」蘇雪霽決定讓牙人領著他們先到處去看看。

一听確定要買房,魏萬三的單眼皮都瞠大了幾分,房市買賣不管租、買、典向來官牙和私牙競爭的厲害,今日他要是能談成這筆買賣,賺到手的抽成不少,家里又多一筆進帳。魏萬三更加殷勤了。「說起來我們這六安縣也就一街一河二坊市,這一街便是狀元街,河嘛,就女神河,二坊市呢,指的是狀元街與女神河相交的東、西二坊,咱們縣里最大的書院、衙門,凡是官辦的都在西坊這邊,以狀元街為界,東坊河岸都是酒樓、碼頭、市集,連鋪子帶宅院都在那邊,真是熱鬧到不行。」

魏萬三的口才不錯,把這六安縣的地理環境,日常生活相關的事情都說了個遍,兒金金化成凡人那幾日除了和兒銀銀去過當鋪,這縣城壓根不知道長什麼樣貌,現在听那魏萬三說得口沫橫飛,不禁听得津津有味,這牙子不去說書真是屈才了。

兒金金看房是以蘇雪霽去學院方便作為考慮的重點,既然書院在西坊這邊,東坊她就不去看了。

西坊這里的宅子有兩處,一處在狀元街後面,靠近私塾書院,是二進的宅子,三間寬的門面,屋里空空如也,連個床榻桌椅也沒有,有前庭後院,都不大,約莫就半分多地,可以用來堆放柴火雜物,穿過巷弄就能上街,想買什麼都方便,過了風雨橋,小半刻鐘便能到書院,角門出去是個廣場,廣場上有水井,洗衣打水都靠這口井,房主要價八十兩。

另一處在女神河邊緣,臨著河,院子只有一進,進門是回廊,穿過天井,進入上房,家什齊全,精雕細琢的黃花梨木,色澤淡雅明亮,院子里花木帶著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

一個大院子,外帶一畝種滿青竹的後院,三間房,可以說是依山傍水,最重要的是蘇雪霽去書院有條近路可以走,不必穿街走巷,估模著只要小半個時辰就能到,要是時間寬裕,他想回家吃個午飯,歇個覺都行。

魏萬三領他們經過胡同的時候,兩旁的銀杏樹一片金色樹海,映著秋末溫柔的太陽,兒金金就有些邁不動步子了,當她再看見後院那一畝青竹,翠影搖曳,鳳尾森森,人造的山壁岩縫流淌著由女神河引過來的叮咚水聲,伴著風吹竹葉的簌簌聲及隱約的嚅啾鳥鳴,猶如天籟,更讓她心動的是,前後有院子,還有口井,從前院門到後院都鋪著條磚石,就算下雨,也不怕泥淳,臨街還不是熱鬧的街,鬧中取靜,他們家就兩個人,房間雖少,也盡夠住了。

兒金金連廚房都沒放過,干淨明亮還有三個大鍋灶,磚砌的台案,取水也方便,她越看越喜歡,心里已經決定要買下這間宅子。

「這間宅子從前是個鹽商藏嬌的院子,如今要價一百九十五兩,不少人來看過,都中意這宅子,覺得幽靜,只是一分錢都談不下來。」一百九十五兩,雖僅一進的宅子,但里頭家什床鋪一應俱全,還價值不匪,真要全部算進去,二百五十兩都能賣,唯一壞就壞在這宅子有個凶宅的名……

「這樣的房子要價會不會太便宜了?」兒金金听到價錢沒喊貴,卻是嫌人家賣便宜了。

蘇雪霽也看出來兒金金喜歡這房子,只是將近要二百兩的宅子哪能說便宜?

魏萬三支吾了下,心里一咯噎,不會又要壞在這里吧……本想打兩句哈哈帶過,哪里知道天性使然,一啟齒,卻是原本托出,「既然小娘子問了,我也就坦白告訴二位,這宅子出過人命,那鹽商在外頭養外室,您也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不知怎麼傳進了正室的耳里,月黑風高的晚上,那正房太太帶了大批的家丁,不由分說把那外室和貼身侍候的丫頭給打殺了,據說尸身丟到亂葬崗,事後,住在這附近的鄰居只要一到夜晚子時,便會听到女子的哭泣聲,陰風慘慘,也有不信邪的人進宅子冒險,被嚇得屁滾尿流,喊爹哭媽的大有人在,至此,這宅子便乏人問津到現在了。」

說完,他都想搧自己嘴巴了,有心想把這經年賣不出去的宅子出售,明明應該說點什麼敷衍過去的……

「所以便宜賣啊。」這樣處處透著雅致的宅子,家具器物都有,只要人搬進去住就行了,要是嫌棄那些東西經了別人的手,自然就隨你處置了,若非有過凶殺案,真要賣,價錢應該可以更往上提個幾成不止。

「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懼邪魔歪道?」蘇雪霽與時下的人不同,他不信鬼神,對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都歸為迷信。

牙人魏萬三點了點頭,「那位鹽商夫人也是這麼說的,她說她于家不缺這點賣宅子的銀兩,可她光想起這宅子和丈夫的齷齪事,就覺得堵心。若是旁人,我是不與他們說這些的,我看兩位態度謙和,又十分有誠意,這才拿出來說……」

眼看這牙子唇齒一踫,又要如同滔滔大江決堤,兒金金擺了擺手。「那這房,我們就買下了。」

神鬼這些東西,你相信就有,不相信就沒有,說不信,她又如何借了原主的身子,變成凡人?

她和師兄們一起修煉的時候,也會接到夸父山下百姓的請求,請他們下山斬妖除祟,這些東西見多了,區區一個怨靈還真沒往心上擱,了不起,搬進去的時候點上三炷香,讓她往別處去吧。

「好咧。」魏萬三滿臉堆笑,笑得牙不見眼,「那公子可隨我回牙行去,我給您辦過戶。」

「這牙行我去,回頭再去客棧把行李搬過來,你留在家里,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整理打掃的。」蘇雪霽不想她過于勞累的來回奔波,這點小事他能辦妥。

兒金金把他拉到一旁塞錢,「這些銀票你一塊帶去。」

她知道他手上沒多少錢。

蘇雪霽沒能細看,也不知數目,自然收下了銀票,就像所有的老夫老妻,錢是媳婦在管,家里有任何開支都得由媳婦那邊拿。

人家小夫妻說悄悄話,魏萬三自覺的轉過頭去,佯裝眺望外頭的景色,等他倆商量好了,便模出一串鑰匙來,遞給他們倆。「這是宅子各處房間的鑰匙,要是不放心,便重新換一把新鑰匙也是可以的。」

「手續還未辦妥,你就把鑰匙給我,合規矩嗎?」兒金金覺得這牙子有趣了。

「這不是相信您兩位的人品?」

兒金金收下了鑰匙,道了謝。

蘇雪霽便隨著魏萬三去了衙門辦過戶。

魏萬三在牙行里已經十多年,對一應事物都熟悉到不行,他帶著蘇雪霽與屋主在衙門中寫了契書,又給清銀錢,房契便換了戶主。

寫房契的時候,蘇雪霽說道︰「這房契的名字,就落我家娘子名字。」

魏萬三沒想到房產居然要落妻子的名字,一般買房買地不都寫的是男人的名字?「這還真是罕見。」

這位很不一般。

而原屋主于夫人沒想到魏萬三有本事把她的院子賣出去,除了事先談好的佣金,又多給了他五兩賞銀,樂得他疊聲道謝。

房錢加上過戶稅,一共二百兩,蘇雪霽按著市價給了魏萬三一兩九錢的抽成,謝過魏萬三便辭去了。

蘇雪霽出門後,兒金金仔仔細細的又把宅子逛了一遍,見日頭正好,她汲了井里的水,擔起袖子把堂屋里頭的家具都搬出來,八仙桌、一式四張的圈椅、兩頭微翹的雙頭條案……一一擦拭起來,擦拭完放在蔭涼處晾曬,轉頭進了房間,也將春凳、繡凳、梳妝台,靠窗的書案、骨牌椅、床榻都細細擦過。

至于帳子、珠簾、被褥枕頭,華麗的有些刺眼,也不是她喜歡的樣式,便拆下來,拿箱籠裝了,準備一會兒上街去買來替換。

接著她又洗刷了灶台,水缸也刷了,然後提水裝滿,地板還沒沖洗完畢時,蘇雪霽回來了。兒金金濕著雙手,隨意在裙兜上一擦便迎了出去。

「你怎麼不等我回來再一起打掃?」蘇雪霽一進門就看見窗明幾淨的堂屋,搬進屋的書箱一時不知該不該放下。

兒金金看得出來他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兩個箱籠和廩米從客棧搬回來的,他那單薄的身板,還真是不容易。

為了省那丁點銀子怎麼就不知變通請個人幫忙呢?算了,讀書人也不能五谷不分,四體不勤,就當鍛鏈體力了。

「渴了嗎?先喝杯水再說。」她指了指桌上的茶水,要他自己倒,她趁機把箱籠往屋里搬,可她搬進去也就一放了事,書是太白哥哥的,她就不去踫了。

「你會燒水了?」他還真的渴,喝了一杯,還有些意猶未盡。

「我都看你做過那麼多遍,要是再學不會就該糟了,往後你要上書院讀書,我總不能每天脖子上掛個大燒餅等你回來煮飯、燒水,我好歹也得學些求生本領,不求人啊。」

蘇雪霽想笑又不敢笑。

「夠嗎?要不要再來一杯?」

蘇雪霽為了能早點回來,取了房契後又去了衙門登錄做檔案,才去客棧把留在那邊的行李拿出來,結了帳便往回趕,這一路都沒沾到半滴水。

原本一直忍著還不覺得有什麼,如今一杯水下去反而覺得更渴,遂點了點頭。

他也沒等兒金金替他倒水,直接走過去拿起茶壺就著壺口咕嚕咕嚕把一壺水都喝光了。

「欸欸,下回不要這樣了,要是渴了,在外頭喝杯涼水再回來也是可以的。」兒金金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說他了,這男人都是這樣一根筋嗎?他這秀才到底是怎麼考上的?真令人費解。

蘇雪霽把水喝完,人總算緩過氣來,舒坦的坐了下來,把荷包里的東西都拿出來。「這是房契和地契,你找個穩妥的地方收好,屋子錢、中人費加過戶稅,一共二百兩,客棧結了房錢一百八十文,這些是找回來的錢。」

兒金金不關注那些銀票和零錢,看了一眼房契。「怎麼是我的名字?不該是你的才是?」

「銀子你出的,房子自然該是你的。」蘇雪霽笑道。

「那好吧,你的我的,左右都一樣。」她把零碎的銀錠給了蘇雪霽,收起銀票和房地契,「過幾日是十月朔要給先生送節禮,想想要給先生、師母置辦些什麼,留些銀子在身邊,手頭方便些。」

蘇雪霽有一刻失神,以往哪有誰來替他打理這些,都是他自己若有些余錢便買些時節果品,再多一刀好些的紙,就算盡了節禮,他沒想到先前只是一語帶過,兒金金卻記在心上了。

眼看天要黑透了,這才發現屋里沒有油燈,何況一整天折騰下來早就饑腸轆轆,便一同出門覓食,順便到夜市買些急用的東西回來。

走出家門,鄰居煮飯炖菜的香味到處彌漫,走在銀杏胡同里,聞到的都是人間煙火氣,她樂到不行。

蘇雪霽看她像聞到骨頭香味的小狗,指著前頭笑道︰「找個地方去吃東西去吧。」

兩人出了胡同,沿著石板路往前走,拐過了彎,眼前豁然開朗,從這里出去有許多的店鋪住家混合,攤販林立,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是縣城最熱鬧的夜市了。

這夜市通常開到三更,天明便成了市集。

「我要吃鮮蝦大館範,澆頭要多加,還要一顆大鹵蛋,你呢,你想吃什麼?」

「我來個不加肉的陽春面就可以。」

兩人往一家賣大館範的面攤走去,找了位置坐下,一個和攤子格格不入的大漢過來問道︰「兩位吃點什麼?咦,這不是蘇秀才嗎?」

蘇雪霽轉頭一看,站了起來,「……丁大哥。」這跑堂的「老小子」居然是他們在蘇家鎮倉糧司見過的丁朱華。

不過吃個晚飯也能遇見熟人,天涯真是無處不相逢!

「你怎麼會在這里?」兩人異口同聲。

丁朱華爽朗的大笑,「我方才還以為認錯人,這丁記面攤是我爹娘的攤子,我要無事忙就過來跑腿幫忙,他們還嫌我礙事,說我在這里妨礙他們做營生,不是我吹牛,我家面攤在縣城里數一數二,沒有一樣不好吃的,就連我娘親手做的小菜也是一絕。」

「丁大哥是縣城人啊?」兒金金問道。

「就是,當初調到蘇家鎮,我還想著要兩邊跑不知得多少年才能再往回調,哪里知道自從認識小老弟之後,縣太爺說衙門缺人手,又把我調回來了。」蘇家鎮也是縣太爺的轄地,一個縣衙就這麼些個衙役、書吏,哪邊人手湊不齊,就得去哪邊支援,這已經是常例。

「我們今日剛搬來縣城。」蘇雪霽笑了笑道。

「巧啊,我這幾日休沐,休沐日過後便要回縣衙應卯了,往後小老弟有事招呼我一聲,我當全力以赴。」

「多謝丁大哥了。」

「不說這個了,你們現在住哪里,我打小在這里長大,這縣城我熟得很。」他小時候是市井的小霸王,長大了為了不繼續混下去,他那在縣衙當了一輩子小吏的爹便走了關系把自己的位置騰給兒子,他老人家離開崗位後又閑不住,便和老娘開了這家面店打發時間,哪里知道做著做著,還做出了點小名堂來。

由于自己靠著關系進衙門的,他對蘇雪霽這樣憑自己實力拿到秀才功名的人是特別的佩服!

「臨著河,就銀杏胡同走到底,一進的宅子。」蘇雪霽沒想到丁朱華會問那麼細,見兒金金沒什麼反對,便把地址給了丁朱華。

「你們買了?那處可是縣城出了名的凶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啊。」丁朱華皺起眉來。

這蘇秀才莫非是叫牙子給騙了?

蘇雪霽正要細說,可前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忙得不可開交的丁大娘吆喝了聲,丁朱華立刻回過神。「都怪我這張嘴窮羅唆,賢伉儷吃點什麼呢?」

正是飯點,人多了起來,兒金金也想他趕緊走,便重復了一遍菜單,「鮮蝦大館飾兩碗,澆頭要多加,各加一顆大鹵蛋。」

兒金金沒照蘇雪霽的意思要碗陽春面,反倒叫了兩份同樣的鮮蝦大館飾。

「稍坐,馬上就來!」丁朱華高喊了句,又壓低嗓門添了句,「我忙去了啊。」

沒等蘇雪霽回應,丁朱華快步的往正在忙活的爹娘重復一遍菜單,然後自己先去端菜,不消一會兒,木盤里放了三樣小碟的涼拌小菜,往桌上一放,「麻醬拌野蒜苗,爽口解膩,愴拌西葫蘆,辣椒爆炒花生米,這幾樣是送的,二位先用,我一會兒就把大館範給二位送來。」

蘇雪霽張了張嘴,要換菜單的話來到嘴邊,丁朱華已經忙別的去了。

「嘗嘗,我看這西葫蘆絲翠綠的皮好看得緊,女敕得不像話,還連皮吃呢。」兒金金挾了一筷子放進嘴里直喊甜。

蘇雪霽實在也餓了,這當兒兩碗大館飾上來了,那碗公比人的臉還要大,八分滿的湯汁飄著綠芹青蔥,薄薄的館餉皮看得出來里頭的鮮蝦居然是整只的,湯頭不只臥著鹵蛋,還有四根指頭橫並這麼大一塊的肉,不用聞就香氣撲鼻,兩人不再客氣,埋頭便吃,一番狼吞虎咽,連湯汁都見底,幾樣小菜也吃得干干淨淨。

「我還是頭一回吃這麼多東西,胃口被你養得越發的大了。」這樣的飽足感,自從兒金金來了以後他覺得越發的豐滿了。

「你就是要多點肉,把身子骨養實了,想做什麼事都行。」沒有健康的身子,想做什麼都是空談。

「娘子說得是。」

兩人走到攤子前,付了帳,一大碗的餛飩十五文,肉、鹵蛋和小菜都不收錢,蘇雪霽付了三十文。

「這好嗎?我們白吃了那麼多東西。」兒金金可沒想到是這個價,小攤子掙錢辛苦啊,何況還是熟識的人,這不是佔了人家便宜?不好吧。

兒金金愛錢,可她不興佔人家便宜這套。

「我們與丁大哥爭這些小錢想必他不會收,與其在這里計較,倒不如往後有機會多照看著他們一家。」蘇雪霽想得更遠些。

兒金金見他說得在理,兩人便慢慢的往夜市逛去,兒金金想買的東西太多,可也只能緊著先買了燈油和棉被枕頭、洗腳的木盆,便打道回府。

兩人燙了腳就準備睡覺,寬大的彩漆架子床比起他以前那逼仄的單人火炕,得一個人睡床頭,一個人睡床尾才不至于翻不了身,再回想這兩日,分了家,看見自己那分得的那荒地、山頭,隔天卻在縣城就買了屋,晚間遇見丁朱華還吃了頓那麼多東西的晚飯,身上蓋的是柔軟溫暖的厚錦衾,這些曲曲折折,起起伏伏,悲喜交加……

而這些,若是沒有此刻睡在他身邊的兒金金,此刻的他應該是如何精打細算的在縣城里與人合租一間房,想法子在這什麼都貴的地方活下去。

要不是有她,他還在過那些餓狠了才敢去買個饅頭掰成兩塊吃,撐著等書院的正餐,每一文錢都得設法攢起來的苦日子,再說那些個抄寫活兒也不是天天有的,有的人還會拿他秀才的身分嘲笑他賺這種小錢,與窮人搶食,又有誰知道他心里的苦楚?過去的日子和這些天比較,如天淵之別。

看看已經睡翻過去的兒金金,想來這兩日累壞她了。

頭一回,他主動靠近她,把人摟了過來,手模著她軟綿綿的腰肢,那是一種他也形容不來的感覺,耳里隱約听著屋外潺潺的河水聲,一顆飄忽的心彷佛有了安定處,兩眼一闔,也很快進入黑甜夢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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