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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空庭春欲晚 第十二章 盡教殘福

皇帝是背對著李德全,李德全與畫珠都沒瞧見什麼。琳瑯漲紅了臉,李德全卻道︰「瞧這雨下的,琳瑯,去換了衣裳再來,這樣子多失禮。」雖是大總管一貫責備的話語,說出來卻並無責備的語氣。琳瑯不知他瞧見了什麼,只得恭敬道︰「是。」

她心里不安,到了晚間,皇帝去慈寧宮請安回來,李德全下去督促太監們下鑰,其余的宮女太監都在暖閣外忙著剪燭上燈,單只剩她一個人在御前,殿中極靜,靜得听得到皇帝的衣袖拂在紫檀大案上窸窣之聲,眼睜睜瞧著盤中一盞茶漸漸涼了,便欲退出去換一盞。皇帝卻突然抬頭叫住她︰「等一等。」她心里不知為何微微有些發慌起來。皇帝很從容的從袖間將那方帕子取出來,說︰「宮里規矩多,像下午那樣犯錯,是要受責罰的。」那口氣十分的平和,琳瑯接過帕子,便低聲道︰「謝萬歲爺。」

皇帝輕輕頷首,忽見門外人影一晃,問︰「誰在那里鬼鬼祟祟?」

卻是敬事房的首領太監魏長安,磕了一個頭道︰「請萬歲爺示下。」方捧了銀盤進來,琳瑯退出去換茶,正巧在廊下遇見畫珠抱了衣裳,兩個人一路走著,畫珠遠遠見魏長安領旨出來,便向琳瑯扮個鬼臉,湊在她耳邊輕聲問︰「你猜今天萬歲爺翻誰的牌子?」

琳瑯只覺從耳上滾燙火熱,那一路滾燙的緋紅直燒到脖子下去。只道︰「你真是不老成,這又關你什麼事了?」畫珠吐一吐舌頭︰「我不過听說端主子失寵了,所以想看看哪位主子聖眷正隆。」

琳瑯道︰「哪位主子得寵不都一樣,說你懶,你倒愛操心不相干的事。」忽然悵然道︰「不知芸初現在怎麼樣了。」御前宮女,向來不告假不能胡亂走動,芸初自也不能來乾清宮看她。畫珠道︰「端主子脾氣不好,這陣子肯定心里煩,不知道芸初當著差事……」只嘆了口氣。琳瑯忽然哧的一笑︰「你原來還會嘆氣,我以為你從來不知道發愁呢。」畫珠道︰「人生在世,哪里有不會發愁的。」

琳瑯與畫珠如今住同一間屋子,琳瑯睡覺本就輕淺,這日失了覺,總是睡不著。卻听見那邊炕上窸窸窣窣,卻原來畫珠也沒睡著。不由輕聲叫了聲︰「畫珠。」畫珠問︰「你還醒著呢?」琳瑯道︰「新換了這屋子,我已經三四天沒有黑沉的睡上一覺了。」又問︰「你今天是怎麼啦,從前你頭一挨枕頭便睡著了,芸初老笑話你是磕睡蟲投胎。」畫珠道︰「今天萬歲爺跟我說了一句話。」

琳瑯不由笑道︰「萬歲爺跟你說什麼話了,叫你半夜都睡不著?」

畫珠道︰「萬歲爺問我——」忽然頓住了不往下說,琳瑯問︰「皇上問你什麼了?」畫珠只不說話,過了片刻突然笑出聲來︰「也沒什麼,快睡吧。」琳瑯恨聲道︰「你這壞東西,這樣子說一半藏一半算什麼?」畫珠閉上眼不作聲,只是裝睡,琳瑯也拿她沒有法子。過得片刻,卻听得呼吸均勻,原來真的睡著了,琳瑯輾轉片刻,也朦朧睡去了。

第二日卯時皇帝就往乾清門御門听政去了,乾清宮里便一下子靜下來。做雜役的太監打掃屋子,拂塵拭灰。琳瑯往御茶房里去了回來,畫珠卻叫住她至一旁,悄聲道︰「剛才西六所里有人來,我問過了,如今芸初一切還好,只是安主子總跟端主子過不去,連帶她們下人也吃虧。」

安嬪素來與佟貴妃走得近,如今佟貴妃暫攝六宮,安嬪儼若左膀右臂,近來佟貴妃抱恙,後宮諸多事務都是暫交了安嬪在署理。畫珠道︰「咱們三個人是一塊兒進的宮,現在我們兩個人好歹在一起有個照應,只是芸初隔得遠了。」琳瑯道︰「等幾時有了機會告假,好去瞧她。」

要告假並不容易,一直等到四月末,皇帝御駕出阜成門觀禾,乾清宮里除了李德全帶了御前近侍的太監們隨扈侍候,琳瑯畫珠等宮女都留在宮里。琳瑯與畫珠先一日便向李德全告了假,這日便去瞧芸初。

誰知芸初卻跟了端嬪往太後那里請安去了,兩個人撲了個空,又不便多等,只得折返乾清宮去。方進宮門,便有小太監慌慌張張迎上來︰「兩位姐姐往哪里去了?魏諳達叫大伙兒全到直房里去呢。」

琳瑯問︰「可是出了什麼事?」那小太監道︰「可不是出了事——听說是丟了東西。」

畫珠心里一緊,忙與琳瑯一同往直房里去了。直房里已經是黑壓壓一屋子宮女太監,全是乾清宮當差的人。魏長安站在那里,板著臉道︰「萬歲爺那只子兒綠的翡翠扳指,今兒早起就沒瞧見了。原沒有聲張,如今看來,不聲張是不成了。」便叫過專管皇帝佩飾的太監姜二喜︰「你自己來說,是怎麼回事?」

姜二喜哭喪著臉道︰「就那麼一眨眼功夫……昨兒晚上還瞧著萬歲爺隨手摘下來撂那炕幾上了,我原說收起來來著,一時忙著檢點版帶、佛珠那些,就混忘了。等我想起來時,侍寢的敬主子又到了。只說不礙事,誰知今兒早上就沒瞧見了。這會子萬歲爺還不知道,早上問時,我只說是收起來了。待會兒萬歲爺回宮,我可活不成了。」

魏長安道︰「查不出來,大伙兒全都活不成。或者是誰拿了逗二喜玩,這會子快交出來。」屋子里靜得連根針掉地下也听得見,魏長安見所有人的屏息靜氣,便冷笑一聲說︰「既然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也不客氣了。所有能近御前人,特別是昨天進過東暖閣的人,都給我站出來。」

御前行走的宮女太監,只得皆出來,琳瑯與畫珠也出來了。魏長安道︰「這會子東西定然還沒出乾清宮,既然鬧出家賊來,咱們只好撕破了這張臉,說不得,一間間屋子搜過去。」琳瑯回頭見畫珠臉色蒼白,便輕輕握了她的手,誰知畫珠將手一掙,朗聲道︰「魏諳達,這不合規矩。丟了東西,大家雖然都有嫌疑,但你叫人搜咱們的屋子,這算什麼?」

魏長安本來趾高氣揚,但這畫珠是太後指過來的人,本來還存了三分顧忌。但她這樣披頭蓋臉的當堂叫板,如何忍得住,只將眼楮一翻︰「你這意思,你那屋子不敢叫咱們搜了?」畫珠冷笑道︰「我又不曾做賊,有什麼不敢的?」魏長安便微微一笑︰「那就好啊,咱們就先去瞧瞧。」畫珠還要說話,琳瑯直急得用力在她腕上捏了一把。畫珠吃痛,好歹忍住了沒再作聲。

當下魏長安帶了人,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看過去。將箱籠櫃子之屬都打開來,及至到了琳瑯與畫珠屋中,卻是搜得格外仔細,連床褥之下都翻到了。畫珠看著一幫太監翻箱倒櫃,只是連連冷笑。忽听人叫了一聲,道︰「找著了。」

卻是從箱底墊著的包袱下翻出來的,果然是一只通體濃翠的翡翠扳指,迎著那太陽光,那所謂子兒綠的翠色水汪汪的,直欲滴下來一般。魏長安忙接了過去,交與姜二喜,姜二喜只瞧了一眼便道︰「就是這個,內壁里刻著萬歲爺的名諱。」魏長安對著光瞧,里面果然鐫著「玄燁」二字,唇邊不由浮起冷笑︰「這箱子是誰的?」

琳瑯早就臉色煞白,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倒似立都立不穩了,連聲音都遙遠得不似自己︰「是我的。」

魏長安瞧了她一眼,輕輕嘆了口氣,又搖了搖了頭,似大有惋惜之意。畫珠卻急急道︰「琳瑯絕不會偷東西,她絕不會偷東西。」魏長安道︰「人贓並獲,還有什麼說的?」畫珠月兌口道︰「這是有人栽贓嫁禍。」魏長安笑道︰「你說得輕巧,誰栽贓嫁禍了?這屋子誰進得來,誰就能栽贓嫁禍?」畫珠氣得說不出話來,琳瑯臉色蒼白,手足只是一片冰涼,卻並不急于爭辯。魏長安對琳瑯道︰「東西既然找著了,就麻煩你跟我往貴妃那里回話去。」

琳瑯這才道︰「我不知道這扳指為什麼在我箱子里,到貴妃面前,我也只是這一句話。」魏長安笑道︰「到佟主子面前,你就算想說一千句一萬句也沒用。」便一努嘴,兩名小太監上來,琳瑯道︰「我自己走。」魏長安又笑了一聲,帶了她出去,往東六宮去向佟貴妃交差。

佟貴妃抱恙多日,去時御醫正巧來請脈,只叫魏長安交去給安嬪處置,魏長安便又帶了琳瑯去永和宮見安嬪。安嬪正用膳,並沒有傳見,只叫宮女出來告訴魏長安︰「既然是人贓並獲拿住了,先帶到北五所去關起來,審問明白供認了,再打她四十板子,攆到辛者庫去做雜役。」

魏長安「」了一聲,轉臉對琳瑯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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