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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商小主母 第五章 落海事故見真心

接下來的幾天,馬鎮方都沒有回府。

趙宇慶雖然在意著他,但眼前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黃三嫂等人組成的工班效率極高,每天都能維持一定數量的成品。

而同時間,她在包記商行及其他幾家雜貨鋪寄賣的荷包、印監袋跟票袋都順利賣掉了。

她前去包記補貨時,順道又呈上這兩天剛做好的兩只化妝袋,她將它命名為「麗妍包」,可以置放胭脂水粉等物,攜帶方便。

那麗妍包才剛擺上去,便有一位眼尖的姑娘瞧上,一口氣說要把兩個都買下。

趙宇慶央她先買一個,另一個先放在鋪子上讓店家替她接單,她回頭便立刻著手替她再縫制一個,兩日後送來。那姑娘也不羅唆,一口便答應了。

幾家雜貨店的掌櫃都說她做的物件品質好又新穎實用,很受歡迎,希望她回去後多做一些。

趙宇慶想著,依這需求量,黃三嫂那十幾個人手怕是也不夠了,但若是再添加人手,怕是也不好往馬府織房里塞。整天一群外人來來去去,哪天要是出個什麼亂子,她可不好處置。

看來,她得想辦法搞間工坊,若是產量增加,她也尋思著自創品牌,透過客商將東西賣到更多更遠的地方去。

可她做這些事,樁樁件件都要銀子,錢不是萬能,但沒錢是萬萬不能啊!

回趙家她是要不到錢的,如今時局不好,票號錢莊的錢也不輕易借人,再說了,那都是要利息的……她得找個不用花錢的地方當工坊。

突然,她想起了趙家在石獅塘碼頭邊有間閑置的船屋,不算小。當初慶隆記底下登記在籍的船只有十艘,船屋是做為置放雜七雜八的物品,以及讓船員休憩所用。

可如今慶隆記只剩下三艘船在跑,其余的小船已泊在海上好些時日了。

沒有船員,船屋應該也空著了,也許可以挪作工坊,不過這還得先跟她大哥商量才行。

離開鬧市,她命海豐驅車往石獅塘而去。

過往,原主只知道石獅塘有船屋,但壓根兒也沒去過,如今船屋到底堪不堪用,她也不清楚。天色還早,也許她可以繞過去瞧瞧,再決定要不要跟她大哥商討。

來到石獅塘,她下車去尋慶隆記的船屋,問了正在搬卸貨物的碼頭工人後,總算找到了地方。

這船屋果然不小,外觀看來也完整。但顯然已經很久沒人出入了。

大門上了鎖,她只好繞著船屋走了一圈,稍作檢視。

「小姐,您真的打算在這兒開工坊啊?」跟在她身邊的玉桂問。

「嗯,看起來不錯。」她一臉滿意,「如果在這兒弄間工坊,就可以雇用更多人了。」

玉桂一臉「我不想潑您冷水」的表情,「我覺得大少爺不會答應您的……」

「如果他不答應,那我只好把馬鎮方搬出來壓他了。」說著,她瞥見熟悉的身影。

那是兩個小姑娘,一個是黃三嫂的三女兒秋英,另一個竟是丁嬤嬤的孫女萃兒。

秋英早上應該去織房做事的,怎麼這時間出現在這兒,還把萃兒也帶出來了?這要是讓丁嬤嬤知道,不把秋英罵個狗血淋頭?

丁嬤嬤也就這麼一個孫女,獨子和媳婦沒了,她把萃兒這條命看得比天還重,萃兒若有什麼閃失,丁嬤嬤還不剝了秋英的皮?

她知道之前秋英跟她小妹會帶著自家做的涼糕甜食到碼頭兜售,可如今馬府有活兒讓她做,她來這兒做什麼,還帶上了萃兒?

想著應是這兩丫頭片子混熟了感情好,萃兒發現秋英離開,這才偷偷跟出來的吧?

正想上前叫住兩人,忽見有個男人追上了秋英跟萃兒,且秋英跟那男人是相識的,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秋英就拉著萃兒跟著男人走了。

看見這一幕,趙宇慶不知怎地有點不安,他們應該是認識的,可為什麼她眼皮直跳、心情忐忑?

她不加思索地邁出步子往前走,玉桂見狀,急忙跟著,「小姐,您做什麼?」

「我覺得怪,得去瞧瞧。」她說︰「你去叫海豐隨後跟上。」說罷,她趕緊朝著秋英及萃兒等人離開的方向走去。

玉桂憂心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去找在路口守著馬車的海豐。

趙宇慶追上去,遠遠還看見兩個丫頭跟那男子的身影,可一個轉彎,他們三人就不見了,她心頭一緊,趕忙跑了起來,幸好轉了彎又看見他們了。

他們朝著一處早已半毀不再使用的碼頭走去,兩個丫頭跟著那男人走上延伸到海上的木棧道後,這才像是意識到什麼想往回走,男人卻一把拉住她們,兩個丫頭尖叫著掙扎起來。

趙宇慶見狀意識到大事不妙,「喂!」她朝著碼頭的方向大喊,「你做什麼?」

男子听見有人大喊,警覺地往她的方向一看,而那木棧道底下同時鑽出另一名男人,跟著強拉秋英跟萃兒。

「放開孩子!」她以跑百米的速度沖上去。

「夫人、夫人!」秋英跟萃兒看見她,像是見了救星似的喊著。

「放開她!你們是誰?人販子嗎!」趙宇慶撲上去,想從男人們手上搶回秋英跟萃兒。

此時,秋英跟萃兒已被木棧道底下鑽出來的黑瘦男人箝住,方才那拐走兩個丫頭的男人則跟趙宇慶拉扯起來。

「是認識的?」黑瘦男人神情緊張但目露凶光。

為免有人發覺不對,他們綁走的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或是孤兒,可听見兩個丫頭喊她夫人,再見她一身華貴裝束,他們便知她不是尋常人家的女眷。

可都讓她給撞上了,總不能放她回去。

「不能讓她回去,一起綁了!」黑瘦男人下達指令。

「你們真是人販子?」趙宇慶驚怒質問。

「算你不走運!」男人一把抓住她,想把她往木棧道那頭拖。

她瞥見底下有條舢板,舢板上還丟了幾條棉被。不成,要是讓他們給綁出海去,誰都救不了她跟孩子們。

「放開我!混蛋!」她使盡吃女乃的力氣掙扎著。

「夫人!夫人!」秋英跟萃兒也不停哭喊,「不要!放開我!」

「你們做什麼!」這時遠遠傳來海豐的聲音。

兩個男人一見有救兵,而且是男人,心頭一驚。

「怎麼辦?這娘們有人跟著的!」

「咱可不能被逮著,把她們推下去!」黑瘦男人說完,果斷將秋英及萃兒往底下一推。

秋英跟萃兒撲通一聲掉進海里,雖然奮力掙扎,但看著是不懂泅水的。

「你們這些王八蛋!」趙宇慶憤怒地向那抓著她的男人掄了一拳。

他未料到她會出手揍他,捱了結實的一記右勾拳。

「臭女人!」他羞惱地甩了她一巴掌,然後將她往木棧道邊推落。

她身子失去重心,撲通一聲掉進水里……

馬鎮方慢慢恢復了意識,只覺得頭疼欲裂,像是有人拿著鑽子在戳刺著他的腦門。

「唔……」他想挪動身子,卻發覺彷佛有條滑溜的水蛇在身上游走,是露湖的雙手。

昨晚在逍遙樓宴請了從東北來的客商後,他便在雲雨閣歇下了,那幾名客商都是豪爽的東北大老爺,個個能喝,就連自認酒量不錯的他都甘拜下風。

但也因為大家相談甚歡,又有醇酒及美人助興,他與他們簽訂了三千萬兩的訂單,交易的貨品物件品項繁多,數量之大更是少見。

他向他們訂購玉石、毛皮、鐵器、藥材及糧秣以出口到南洋及東洋,再幫他們進口蔗糖、布疋、藥材、茶葉、種籽、瑪瑙、寶石、獸牙、鹿茸、金屬、香料、棉花等物,萬海號在這一買一賣之間,利潤豐厚。

「什麼時候了?」他聲線低澀。

「掌燈時分了。」她說。

他已許久不曾在這里留宿,甚至……許久都不曾踫她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對了,是在他成親以後。

「我讓人給馬爺備膳,今晚就留下來吧?」她光滑的雙臂纏著他,軟軟地道︰「露湖好久沒侍候你了……」

未等她說完,他已經把她從自己身上拉開,神情有點懊惱,「文成呢?」

露湖有點悻悻然地退開,原本替他擦身的帕子也扔到一邊去,「在樓下。」

「衣服……」他坐在床緣,手指著掛在屏風上的衣褲。

露湖起身走向屏風,取下他的衣褲,「讓露湖侍候馬爺穿衣吧。」

他沒拒絕,站了起來。

露湖侍候著他將衣褲一件件穿上,再取來他的腰封,突然一只荷包掉了出來。

露湖拾起後注意到這是個款式、質料及針法都十分精致特別的荷包。

「好別致的東西。」她說話同時,注意到馬鎮方的神情跟眼神都有點深沉。

「哪兒買的?」她走到他面前,笑視著他,「我的荷包舊了,正想買個新的呢。」

他眉心微微一擰,像是擔心那荷包被搶走似的將它抽走,緊捏在手里。「府里織房做的。」

露湖小小年紀便在逍遙樓討生活,男人她見得多,也拿捏得透澈。她只一眼便覷出馬鎮方眼底那壓抑地、不想被發現的情感。

「既然是府里織房做的,那送給我吧。」露湖說著,伸手便要去拿他捏在手中的東西。

他下意識避開她的手,眼底深處有著更深濃的懊惱。

她挑眉一笑,「上回馬爺不是問我想要什麼打賞嗎?當時我想不到,現在我知道了……」說著,她將掌心往上一攤,「馬爺就把荷包打賞給我吧。」

馬鎮方也不是愚鈍之人,當然看出露湖那故意的心思——她不是在尋釁,而是在試探。

「只不過是個荷包罷了,馬爺不是小器的男人吧?」她勾唇一笑,媚眼一瞥,「莫非對馬爺來說,這是很重要的、很珍貴的東西?」

聞言,他忽地感覺那捏在手里的荷包像是團火球,灼熱得他掌心發燙。

很重要?很珍貴?荷包能值幾個錢,就算是金絲銀線交織而成,對他馬鎮方來說都不值一提。他知道這不值幾個錢的荷包後面代表的是什麼,它的價值來自于那個親手縫制它的人——趙宇慶。

她很重要?很珍貴?不,她不是,也不應該是。

她合該是一顆棋子,等他下完了這盤棋便可丟棄,就算不丟棄也就該是繼續擺著,不再值得他的任何關注,這只荷包是個燙手的東西,就跟趙宇慶一樣。

他已經被她的光照昏了頭,他看著她時,甚至常有那麼一瞬會忘記他跟她爹的仇……

「我可能已經愛上你。」

想到她說的這句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眉眼一冷,他將荷包遞給露湖,「你喜歡就拿去吧。」

露湖拿著那荷包,露出勝利的微笑。「多謝馬爺割愛打賞。」說著,她將荷包擱進那黃花梨木櫃子的小抽屜里,再走回他身邊幫他綁上腰封。

此時,門外傳來文成的聲音——

「馬爺,您起身了嗎?」他的聲音听起來十分著急。

「起來了。」他淡淡地問著,「怎麼?」

「海豐讓人來通報,說是夫人落海昏迷,現在送回府里去了。」

聞言,馬鎮方胸口的空氣像是瞬間被抽光,教他喘不過氣來。

落海昏迷?她怎麼會落海?她跑去哪里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門口的,當他稍稍回神時,自己已經打開了房門。

門外,文成神情憂急,「馬爺?」

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趙毓秀會傷心欲絕吧?說不定就這樣再也起不了身,跟著心愛的女兒去了。雖說便宜了趙毓秀,但他的仇……也算是報了吧?

明明是這麼想著,可恐懼的陰影卻像海上的濃霧籠罩著他。他腦海中出現了她的臉,她的笑、她的嗔、她的逗……他彷佛听見她的聲音在說著——「我可能已經愛上你。」

他從來沒想過「失去她」這件事會教他如此驚慌失措,心生恐懼。

「回府。」他低沉沙啞的聲線隱隱顫抖。

馬車還未完全停下,馬鎮方就已經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邁開步子,恨不得自己背上長了一對翅膀,能教他立刻飛到院里去。

文成神情嚴肅地跟在他身後,一語不發。

他看得出來此刻馬鎮方一顆心正懸著,他從沒見過他臉上有那樣的表情——恐懼。

他知道馬鎮方的來歷,他知道馬鎮方的傷痛,也知道馬鎮方的恨意是多麼的張揚。

仇恨像是一株千年的大樹,盤根錯節地緊緊抓著他的身心,他無時無刻都想著復仇的事……他在馬鎮方臉上及眼底看過太多的恨意,但從來沒見過恐懼,一瞬間,他彷佛明白了什麼。

「馬爺,」他在馬鎮方身後輕聲地,「夫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馬鎮方像是听不見他的聲音,兩條修長的腿奮力地往前邁。

他意識到自己在顫抖,恐懼從身體某個幽黑不見光明的深處蔓延開來,恐懼的寒氣讓他的心髒幾乎快要麻痹,也讓他的腦子無法思考。

沖進院里,他听見屋里傳來的聲音——

「小姐、小姐!您醒醒,醒醒啊!不要丟下玉桂一個人……」

听見玉桂哀泣的聲音,馬鎮方再也無法強自鎮定。他跑了起來,疾奔至門前,砰地打開房門。

屋里的聲音戛然而止,花廳里三雙六只眼瞪得大大的盯著突然沖進來的他,其中一雙眼楮便是趙宇慶的。

她坐在桌旁,正捏著一塊杏花酥餅要往嘴里送,看見他,她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不動了。

玉桂跟海豐原本是坐著的,看見他進來,兩個人咚地彈起來,恭謹又敬畏地站在一旁。

文成在馬鎮方身後稍稍探出頭來,狐疑開口,「海豐,這是怎麼回事?」

「嗄?」

「你不是派人來說夫人落海昏迷嗎?」他問。

海豐愣了一下,「夫人是落海昏迷了一下子,但很快就醒了……」

馬鎮方兩只眼楮直勾勾地看著趙宇慶,像是要將她徹頭徹尾、從里到外都看個清楚仔細般。她看來無礙,除了額頭上纏著一圈紗布。

他深吸了一口氣,方才那在他身體里漫開來的寒意慢慢消散了。

迎著馬鎮方那沉默的、彷佛醞釀著什麼的深沉黑眸,趙宇慶開始有點不安。

他的臉看起來驚慌而蒼白,他的氣息急促而紊亂,他……他是趕回來的?是為了她?

這想法閃過她的腦海,一種說不上來的喜悅及歡愉在她心里鬧騰著。

「你……」馬鎮方說話了,「還能吃?」

她怯怯地回答,「我……餓。」

馬鎮方濃眉一皺,像是要說什麼又吞了回去,然後兩只眼楮凌厲地直視她。

他惱極了,可又……感到如釋重負。

「馬爺,夫人沒事,那真是太好了……」一旁的文成感覺到氣氛僵了、冷了、凍結了,假裝若無其事地打著圓場。

「玉桂,」馬鎮方目光一掃,嚇得她都快尿褲子了,「你家小姐無恙,你剛才在哭什麼?」

「我……」玉桂緊張得不知所措。

「馬爺,玉桂她、她只是讓夫人知道她當時有多害怕,多驚慌……」海豐很義氣地幫玉桂回答。

馬鎮方瞥了他一記,「你是怎麼跟的?跟到夫人都落海了?」

「我……」海豐以求援的眼神看著趙宇慶。

「不關海豐跟玉桂的事。」身為主子,她怎能讓底下的人遭罪,「是我自己跑遠了。」

馬鎮方听著,神情凝肅,不發一語地看著她。

須臾,他聲線低沉地道︰「都出去。」

那麼深沉低啞猶如野獸低咆般的聲音,文成、海豐跟玉桂都听見了,文成在他身後跟海豐及玉桂使了眼色,兩人急忙走向門口跟著文成出去了。

他們出去後,趙宇慶意識到自己手上還捏著那塊杏花酥餅,見他臉色不好,她疑怯地問︰「你要吃嗎?是黃三嫂做的……」

馬鎮方眉心一擰,神情懊惱。她還問他要不要吃?她沒發覺他已經七竅生煙、火冒三丈了?

「你又干了什麼蠢事?」他盡可能穩定聲線,「怎麼落的海?怎麼受的傷?」

她意識到自己頭上纏了紗布,恍然一笑,「這個呀?是被推下海的時候不小心撞到的,我就是因為這樣昏了一下,不礙事的……」

聞言,他陡地一震。被推下海?是誰推她下海?

他快步上前,站在她旁邊,伸手便端起她的臉。

他突然的欺近教她心跳漏了一拍,仰望著神情嚴肅、眼底帶著驚憂的他,她忍不住露出嬌羞的眼神。

「誰推你下海?」他沉聲問。

她壓住害羞,遲疑地說︰「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他板起臉。

「就是……我做的那些東西賣得很好,幾家雜貨鋪子都跟我追加寄賣的數量,我想著手邊的人手可能不夠,得再多找些人來做事,可人一多,在馬府的出入難以管控,所以我才想著要找個地方開設工坊。」

她續道︰「我想起慶隆記在碼頭邊有座閑置的船屋,或許能利用,就讓海豐繞了過去,沒想到居然讓我撞見人販子強拉秋英跟萃兒,我就沖上去阻止。」

沖上去阻止?她以為她有三頭六臂?這麼柔弱的身軀居然敢……他倒抽一口氣,若她也被那些人販子拉走,後果會是什麼……

他腦海中出現許多過往的記憶,那些可怕的、殘酷的、慘無人道、慘絕人寰的畫面一幕幕地在他眼前掠過,她根本不知道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所以才敢冒險出手吧?

「後來海豐跟玉桂趕來,那些人販子為了月兌身,就……」看著他臉上冷肅的神情,以及他眼底深處不斷涌著的各種情緒,她有點心虛,「他們就把我、秋英跟萃兒推下海,我只是撞了一下頭,有點暈而已,沒事的……我、我還把萃兒給拉扯上岸了呢!」

馬鎮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心里卻是千回百轉。

這愚蠢又可惡的女人!她把這事說得輕松,顯然根本不知道嚴重性。

她不知道當他听見她落海昏迷時,他的心跳都快停止了嗎?

她不知道他這一路上回來,已經被腦海里那些可怕的畫面殺死多少次嗎?

她不知道一想到再也听不見她、看不見她、觸不及她,他就……該死!她什麼時候對他已是如此的要緊?

她在他生命里之所有重要,是因為他要借由她去懲罰報復趙毓秀,她的存在就只是如此而已,就算沒了、失去了,也不會感到可惜。

可如今,他居然因為害怕失去她而……

內心的愛恨拉扯讓他痛苦極了,濃眉一皺,他狠狠捏住她的臉頰,眼底精芒迸射,恍如利刃般射向了她。

迎上他尖銳卻又痛苦的目光,她只覺得呼吸窘迫。

「你這個蠢貨,如果可以,我真想親手殺了你!」他咬牙切齒,「讓你從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听見他這兩句話,她呆住了。他為什麼想殺了她?他不是只想破壞她嗎?

可他明明撂的是如此冷酷又充滿仇恨的話語,她卻感覺到……愛?這是關心則亂吧,他真的關心她。

再說,她是沖動且不顧後果了些,可做的卻是好事呀,如果她當時沒及時出手,秋英跟萃兒就被擄走了呢!

他應該不是真的想殺了她,只是氣瘋了才說出這種可怕的話,他若恨不得她消失,根本不會管她的事,不會氣喘吁吁、臉色慘白地趕回來。

這個男人表現出來的跟說出口的,都像是小說里的別扭男主,明明心里愛得要命、擔心得要死,說出口的話卻是字字句句都不動听。

突然,她覺得這樣的他……好可愛。

「你……」她慢條斯理地放下手里的杏花酥餅,抬起眼望著他,眼底含笑,「才舍不得我死呢!」

「什……」他陡地愣住。

「你一听到我出事就匆匆趕回……」說著,她反手揪著他的衣襟,將他拉近,然後在他身上嗅聞了一下,「你身上有香粉味,是從逍遙樓趕回來的吧?」

她的舉動及她古靈精怪的表情讓他頓時不知如何反應,只是瞪著雙眼看著她。

「如果不在乎我,你就不會露出這種表情了。」

「你……」他本能地想推開她。

她卻冷不防地伸出雙手,一把將他抱住,他掙了一下,她卻將他抱個死緊。

她看不見他臉上那驚慌失措的表情,只感覺到他強壯的身軀竟然隱隱的、不明顯地顫抖著。

「你一定不知道有種動物叫做刺蝟吧?」她用力抱著他,聲音卻柔軟溫和,「它們在受到攻擊的時候就會豎起全身的刺,讓敵人無法靠近它,你就像是刺蝟一樣……」

刺蝟?那是什麼東西?

「就算你渾身是刺,我也要擁抱你。從今天起,我要勇敢無畏的擁抱你,直到你的心得到平靜及安定。」

她身上的溫度穿透了衣服,緩緩地傳到他身上。她的溫暖熨貼著他的胸口,讓他那荒蕪一片且暗無天日的心田瞬間變得明亮溫暖。

就算他渾身是刺,她也要擁抱他?她不怕?她一點都不擔心他會傷害她嗎?她真以為她可以溫暖他、可以消弭所有的恩怨?她以為她可以拯救他嗎?

他多想推開她,鄭重地告訴她——你休想!你做不到!

可不知怎地,他全身軟乏,別說是推開她,就連動都辦不到,他就那麼定定地、木木地任她抱著。

這可惡的女人!看似無害、看似不妨事,卻一點一滴的穿透了他的心。

而他,竟不自主地迷戀著這片刻的溫暖及放松,想滅了那光的他,此時此刻竟然沉淪了。

「我不知道你受了什麼傷,我也不管你受了什麼傷,總之……我們拜了堂成了親,誰也逃不了誰,所以……」她往後一退,兩只眼楮深深地注視著他,像是在立誓及承諾似的,「我要療癒你。」

馬鎮方听到冰湖裂開的聲音,那聲音來自于他心底深處,他清楚地知道他冷硬的心出現破口了。他沒想到這短短的五個字,竟讓他歡悅得快喘不過氣來。

他快窒息了,他得趕緊逃離這里。

拿開她的手,他旋身走了出去。

西街,龍興寺。

大殿上,一名青袍男人正跪在蒲墊之上,雙目緊閉,神情平靜,專注祈求。

殿外,一名約莫二十七八的男子進到殿內,默默地站在男人身後,未予打擾。

此人正是永新造船謝家的長子,也就是謝明潔的兄長謝明禮。

蒲墊上跪拜的是他母親的兄長,刺桐把總高濱松。

前任刺桐總兵杜宸因為屯積糧秣,趁大旱欠收哄抬糧價,又收受賄賂,遭到彈劾拔官。高濱松乃杜宸左右手,為免遭難,事前听到風聲便抹除相關證據,以回老家養病為由離開刺桐避風頭。

但為免旁生枝節,他並未回到老家浦城,而是前往陝南的小莊子避禍。這小莊子是前海道副使汪柏的小舅子所有,無人知曉,十分安全。

不久,杜宸果然烏紗帽不保,雖逃過牢獄之災,卻被沒收田產房宅,經過三個月的代理,朝廷終于派來新任總兵胡知恩。

然南下上任前,胡知恩的母親先是生了一場重病,接著便去世了,胡知恩為照顧母親及替母親治喪,又這麼延了幾個月,事出突然,若朝廷再另派他人曠日廢時,于是使他奪情上任,如今胡知恩已確定在中秋節前到任。

高濱松也因為一些刺桐會館仕紳大老爺們的相挺,加上風波已過,趁著胡知恩未到任前先行返回刺桐復職。

「你來了?」高濱松睜開眼楮,淡淡地問。

「听說舅父回來兩日了,怎麼沒讓人來說一聲?」謝明禮問。

「這兩日都忙著。」高濱松欲起身,謝明禮趕緊上前攙扶以示孝順。

高濱松站起後看著他,「我不在的這些時日,可發生不少事情吧?」

「是的,不說遠的,這兩日便發生了一件麻煩事……」

高濱松眉梢微微一抬,「怎麼了?」

「李兵的手下出了點紕漏。」謝明禮刻意低聲,「幸好沒暴露身分,否則可就……舅父您不在的時候,李兵常常肆意妄為,他底下的人也不受控,要不是代理總兵是個庸官,早就出亂子了。」

聞言,高濱松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李兵那邊,我會找人跟他聊聊,不礙事的。」高濱松說著,話鋒一轉,「我雖然不在刺桐,但也听說趙家跟謝家退婚的事情了,明潔還好吧?」

「還有點想不開,但不妨事。」謝明禮說。

高濱松勾起一抹不明顯的笑意,「這孩子可真死心眼,看來,他是真心喜歡趙家女。」提及趙家女,高濱松也想起那個被喻為「刺桐之鬼」的馬鎮方。

他在陝南的時候就不斷听說這一號人物的事蹟,回到刺桐後也听不少會館的大老爺們提起。听了那麼多人談論他、贊頌他抑或是咒罵他,他忍不住對這個人好奇起來。

此人明知趙家女已許婚,為何要強搶呢?像他那樣的人物要什麼閨秀名媛不可得,為何非趙家女不可?

「你對馬鎮方這個人有什麼看法?」高濱松問。

謝明禮神情微微一凝,「除了把趙家小姐搶去之外,我們謝家跟他一點瓜葛都沒有,幾次在宴上踫到也沒有交談。」

「趙家呢?可有什麼事兒?」他問。

「先前發生了那麼多事,趙老爺便病倒了,趙宇佐為了保住慶隆記便跟咱家退了親事,將妹妹改嫁馬鎮方,這些日子趙老爺還是病著,大大小小的事都由趙宇佐處理。」

高濱松不以為然地一笑,「那趙宇佐是個一無是處的閑散少爺,能處理什麼?」

「舅父說得一點都沒錯。」謝明禮眼底有著輕蔑,「當初舅父從中牽線,暗中促成了親事,也是因為趙老爺是號人物,慶隆記又是刺桐一等一的商號,可如今趙老爺跟慶隆記都是風中殘燭,馬鎮方宴客那日還狠狠地掃了趙家臉面。」

提及此事,高濱松神情稍稍凝沉,「這事我听說了……」

「說也奇怪。」謝明禮又道︰「趙家這門親是他自己搶去的,為何還要在宴客那日讓趙家顏面盡失?」

高濱松沉吟片刻,「我也覺得奇怪,找機會……我得會會這個姓馬的。」

一大早,丁嬤嬤就親自給趙宇慶端來補身益氣的雞湯。

那日午後,丁嬤嬤尋不著萃兒,就跟瘋了似的到處找,直到稍晚趙宇慶他們將孩子帶回來,丁嬤嬤才卸下心頭萬斤大石。

萃兒是丁嬤嬤的命根,如今趙宇慶將她從人口販子手上救下,丁嬤嬤簡直把趙宇慶當觀音菩薩般拜。

因著丁嬤嬤,偌大的馬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趙宇慶的英勇事蹟,過往她雖頂著馬夫人的身分,但因為財務大權不在她手上,大家盡管也敬著她,但並未真的認她為當家主母。

可這事讓她坐穩了當家主母的位置,雖然並未管理中饋,但無人質疑置喙,更對她隱隱崇敬。

這幾天,丁嬤嬤每天早晚都給她送來雞湯,而且看著她將雞湯喝光才肯離開,今早也沒有例外。

丁嬤嬤前腳才走,就有人來通報,說是萬海號旗下萬海布莊的範掌櫃求見。

趙宇慶雖滿頭霧水,卻還是見了範掌櫃。

範掌櫃給她另外備了輛馬車,將她接到東二街,車子在一間二開間的閑置店鋪前停下,趙宇慶下了車。

「範掌櫃,這是……」她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店鋪。

這店鋪雖只二開間,但門庭敞亮。房子是有點舊了,但維護得還算好,看得出來門窗也都重新修葺過。

範掌櫃上前拿了一把鑰匙打開門上的鎖,然後推開店鋪的大門。

轉身,他將鑰匙遞給她,「夫人,這店鋪是馬爺要交給你的。」

她怔住,身後的玉桂也忍不住驚呼出聲。

「什……」趙宇慶訥訥開口,「範掌櫃,你說什麼?」

範掌櫃像是早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莞爾一笑。

「馬爺知道夫人想要弄間工坊,這兩三日便命在下將這間鋪面整理清空,夫人估量估量,若有需要什麼再吩咐在下便行。」範掌櫃說。

趙宇慶接下鑰匙,走進鋪子里。

這鋪子的前屋可當店面使用,櫃台跟櫃子應有盡有。往後走有個隱密且可關門上鎖的夾間,可當辦公室使用。再繼續往後走是一處天井,十分敞亮通風。穿過天井後還有五間清空的房間,可供工班使用。

不得了!這是一間功能完整的店鋪,而且距離東一街的繁錦布行只十分鐘不到的路程,馬鎮方要把這間鋪子給她用?

「這……」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嗎?」

範掌櫃點頭,「在下可沒這種能耐跟夫人開玩笑。」

「小姐,」玉桂忍不住也興奮地湊過來,「看來是真的!」

「馬爺知道夫人想到石獅塘那里開工班後,說那兒龍蛇混雜,不是個安全之地,這才讓在下把這間鋪子騰出來。」範掌櫃一笑,「夫人放心吧!絕對不假。」

趙宇慶不敢置信地環顧著四周,感覺像是在作夢。

「在下稍後會著幾個辦事利索的伙計過來幫忙,夫人有什麼需要及吩咐,千萬別客氣。」範掌櫃續道︰「馬爺還交代,若是夫人要添購什麼就盡管去買,帳記在萬海布莊名下即可。」

「……喔,好。」她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

「那麼在下店里還有事,先告辭了。」範掌櫃說完,拱手一揖,便要離去。

趙宇慶及時喚住他,「範掌櫃!」

「夫人還有吩咐?」範掌櫃停下腳步。

「他呢?」她興奮得有點喘不過氣來,「我是說……」

範掌櫃了然一笑,「馬爺今天一早就上船了。」

聞言,她一怔,「上船?」她一點都不知道這事,昨天晚上他也沒提過半個字。

丈夫上船,做妻子的卻一無所知,還得問外人,這讓她感到尷尬及沮喪。

這樣的尷尬及沮喪,也教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接受「馬鎮方的妻子」這樣的身分。可他只字未提上船之事,是否因為根本沒把她當真正的妻子看待?

忖著,她莫名感到失落。

範掌櫃是個精明人,擅于察言觀色,看著趙宇慶臉上及眼底那抹尷尬及失落,為免她因為尷尬未敢再提問,主動告知並安慰著,「馬爺也是臨時決定的,馬交那邊有點事,他得親自去處理,大概是走得急,來不及告訴夫人吧!」

趙宇慶感受到範掌櫃的善意,也感謝他的安慰,她釋然地一笑,點點頭,「範掌櫃事忙,趕緊回去吧!」

範掌櫃點頭,「在下告辭。」說罷,旋身離去。

趙宇慶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玉桂跟在她身邊多年,自然最明白她的心思,就算不明白,同為女子也是能觀察出幾分。

「小姐別難過了……」玉桂說。

她回過神,轉頭看著玉桂,微微蹙起眉頭,「我高興都來不及,哪里難過了?」

玉桂蹙眉笑嘆,「這兒沒別人,小姐就別騙我了,姑爺上船卻沒告訴您,您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我……」她本來想否認,又突然覺得沒必要。身為妻子,她難過也是正常吧?

「姑爺那性情也是不好捉模的,小姐就別往心里去了。」玉桂安慰著她,「瞧,他臨行前還記得把這些事都打理好呢!」

倒是,這一點聊表欣慰。

「先前小姐剛嫁時,我是打從心里替小姐不值,替小姐難過,覺得小姐這輩子大概都得活在深淵里,可是這陣子我見著姑爺的種種,又覺得……」玉桂一臉認真地看著她,「姑爺是真心喜歡小姐,才把您從謝家手中搶來的吧?」

不,他不是因為喜歡她才把她搶來。他說過,他是為了毀了她才將她搶來的。

不過想毀了她的他卻處處幫著她,該不是喜歡上她了吧?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表示她真的有療癒到他。

若然,那真是太好了。

「那些事等他從馬交回來再說吧,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把這工坊做起來!」說完,她眼中燃燒著斗志。

有了現成的店鋪,再加上馬鎮方的資金及人手援助,不到三天的時間,趙宇慶的工坊——刺桐女力手作坊就成立了。

她將黃三嫂等人安置到東二街,在加緊趕工的同時也繼續尋聘人手。

為免有過河拆橋之嫌,她的店面先不開張,繼續將物件交給其他店鋪販售。

透過黃三嫂等人的幫忙,她很快又找到十名可用的人手。

有她們的加入,進度更快了,說好兩個月交件的書袋提前半個月便完成。

這日,趙宇慶親自帶著一百個書袋送到嶺南書院跟牧學學塾。她先將五十個書袋送到嶺南書院,書院的黃夫子對她設計的書袋相當滿意,贊不絕口,當下便將款子給付清了。

當初上門兜售時,為了能攬下生意,她連訂金都沒收。說真的,難免也擔心到時買家不認帳,幸好如今五十兩的銀票總算入袋為安。

她是個懂做生意的。除了五十個書袋,她還另外縫了一個荷包送給黃夫子當謝禮。

收下荷包,黃夫子連聲道謝,還說日後若有需要,必定會再向她訂貨。

離開嶺南書院,她續往牧學學塾,將五十只書袋交給武夫子。

武夫子收下那五十只書袋,相當滿意,甚至在當下便分送給正在塾里學習的塾生們。

嶺南書院跟牧學學塾都是將書袋當成禮物送給學生的,並未另外收費,因此學生們拿到新穎的書袋時,個個都笑開懷。

看著那些學生臉上滿意及歡喜的笑容,趙宇慶也感到愉悅。武夫子與黃夫子一樣,都是直接給了五十兩銀票讓她到票號去兌現。

收下銀票,她告別了武夫子,帶著玉桂離開。

到了外頭,海豐候在馬車上,見她們主僕倆歡天喜地、喜上眉梢的走出來,他便知道一切順利。

「夫人,收到錢了?」海豐問。

「那當然。」她難掩興奮,「老天保佑,一切真是太順利了。」話才說完,她忽地想起一事,「唉呀!」她輕拍了自己額頭一下,「瞧我顧著收銀票,都忘了把荷包送給武夫子了。」

既然是謝禮,當然是兩位夫子都有,剛才一時樂過頭,都忘了將荷包送給武夫子。

「我幫小姐送進去吧!」玉桂說。

「不成,我得自己親自送去才有誠意。你們在這兒等,我去去就回。」語罷,她便邁開步子跑進牧學學塾。

循著剛才走過的路,她走進了塾堂後頭的院子,還沒踏進去便听見武夫子與另一名男人說話的聲音。

听著那聲音,她心頭一震——那是馬府帳房羅平溪的聲音啊!羅平溪怎麼會在這里呢?

「剛才真是險,差點就跟夫人撞上了。」羅平溪說︰「這是這個月的月銀,武夫子請收下吧。」

「謝謝羅先生,也煩請代我向馬爺致謝。」武夫子收下一張銀票,衷心道謝。

「夫人做的那些書袋還行吧?」羅平溪問道。

「雖說不管好壞,這單子都得給夫人做,不過夫人設計的書袋是真的實用又出色,塾生們都很喜歡。」武夫子說。

不管是好是壞都得給她做?這是什麼意思?難道……

「馬爺說他對兩位夫子很是抱歉,當初他曾說過絕不會干涉嶺南書院跟牧學學塾的事務,沒想……」羅平溪語氣中充滿歉意,但這歉意是替馬鎮方表的。

趙宇慶在听得一頭霧水的同時,又彷佛明白了什麼。但,怎麼會?

「馬爺真是言重了。」武夫子謙沖且充滿感激地回道︰「嶺南學院跟牧學學塾辦不下去的時候,是馬爺出資撐了下來,塾生們才有繼續就學的機會。」

听見武夫子這番話,趙宇慶恍然大悟。

原來嶺南書院跟牧學學塾背後的出資者就是馬鎮方,嶺南跟牧學的營運資金都靠馬鎮方供應,也就是說……辦學的人其實是馬鎮方。

老天爺啊!所以她能接到嶺南跟牧學的兩張訂單,其實是因為馬鎮方……他在暗地里對她的幫助,真可說是無微不至。

此時,她懷里那兩張銀票彷佛發著熱,熨燙著她的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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